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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領軍領軍(三十三)

臘月過半,西塞的積雪漸漸消融,天空上也漸漸露出明朗的藍白顏色,不再黃沙漫天,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無論年景如何,最後餓死的都是廚子,軍中也是如此,按照規制,一個折沖府千人左右,便設一個火頭軍營,火頭軍營不上前線,位分低下,就是伺候軍大爺的後廚,但他們的伙食卻是最好的,軍官們的特殊給養,上千府兵的餐食,東扣一點,西短一點,火頭軍的軍士們,雖說不上吃香喝辣,但卻比一般府兵要好得多了。

「軍曹,該用午膳了」一個胖乎乎,油光滿面的火頭軍,端著個大海碗,邁步進來,這里是一處簡易的木棚,鋪了些干草當做床榻,有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盤膝閉目,坐在上頭,臉上憂郁之色濃重。

陳子昂提議李旦率輕騎返回西州,鼓舞西峪石谷城的守軍士氣,又提議自己假冒皇嗣出面,嚴重觸動了李旦的自尊心,由中軍大帳議事的記室參軍,一口氣貶成火頭軍曹。

西峪石谷城破,西州危急,李旦不惜動用朝中政治力量,迫令左右領軍衛前出,遭遇沙暴,損兵折將,右玉鈐衛困守西州,險象環生。

遭遇一連串的慘敗,李旦非但沒有反思自己用兵無能,軍略不周,反倒變本加厲羞辱陳子昂,將他由側翼的右衛大營,調回中軍,仍舊做火頭軍曹,這里進進出出的將佐府兵,大多都是識得陳子昂的。

陳子昂脾性耿介方正,服從了調遣,但卻耐不住屈辱,閉門不出,水米不進,無聲反抗。

「軍曹,還是用些吧」大海碗里裝了大半碗吃食,搭配很奇異,顏色黑乎乎、黃澄澄,顯然是雜糧,飄著的氣息,滿是霉變的味道,上頭放了幾塊羊肉片,還有幾根腌菘菜。

陳子昂眉頭皺了起來,看著這個海碗,許久沒有開口。

那火頭軍見狀,嘆息一聲,就要拿著海碗離去。

「等等」陳子昂突然開口了,接過那只海碗,拎起筷子,向嘴里刨了幾大口,用力咀嚼吞咽,雜糧有些剌嗓子,他卻吃的認真,如同吃的是美味佳肴。

火頭軍的胖臉笑成一朵花,在旁絮絮叨叨,「軍曹想通了就好,不吃飯是不行的……只是可惜了,前段時日,還能吃上炖牛肉,那羊筒骨,油汪汪的,可是解饞,白米飯管飽真是好日子啊……這段時日卻是不成了,後頭送上來的好東西都有數,給官人們做了,就不剩什麼了……給當兵的送來的,都是雜糧,數目也不對,少了一半多,只能做成稀粥給他們吃……」

陳子昂頓了頓,又是一陣狼吞虎咽,將大半碗的雜糧飯都吃了下肚,放下碗筷,「你帶我去庫房,瞧瞧他們送來的糧草」

火頭軍曹在火頭軍營地里,還是說一不二的,上上下下的火頭軍都伺候著,將庫房打開,有的糧袋已經打開,里頭裝的,很難說是糧食,一半是雜糧,一半是砂石,沒有打開的糧袋,都是鼓鼓囊囊,裝得滿滿的,只是不曉得又是什麼奇異的東西,在等著他們。

「軍需上的人真是忒不厚道了,就算是摻沙子也比弄這些砂石要強,用篩子一濾就好,摻了砂石,全要動手分揀,可是耗功夫呢」

「嘿,砂石都算是好的了,那個糧袋瞧見沒有,我看了看,里頭裝的都是些濕木頭,分量倒是足夠了,糧食全都發芽開花了」

「你們那是沒開過眼,嘿嘿」火頭軍的人都在抱怨,有個年紀小的比較跳月兌,拽出了一個黑木箱子,揭開箱子蓋兒,「你們誰也不曉得這是裝得什麼,幾個鐵包,旁的地方,全塞的是麩皮,瓷瓷實實的……」

陳子昂滿臉憤怒,眼前一陣陣發黑,蹣跚著腳步來到箱子面前,看著那幾個鐵包,他沒有搭理那些麩皮,將幾個鐵包一一拿了出來,有的有些分量,有的卻輕巧許多,顯然這幾個鐵包,也分了三六九等。

「蛀蟲,蛀蟲」陳子昂怒聲大吼,眼圈通紅一片。

他自是知道,這些鐵包不是食材,是虞山軍的炮彈,它們不該出現在火頭軍營的庫房里,卻偏偏出現了,軍國重器,數目不對,還偷工減料,坐鎮狄道後方,主管軍需的河內王武懿宗,真真是無能蠢物,利欲燻心,無法無天。

「軍曹……」火頭軍營眾人噤若寒蟬。

陳子昂舉起雙手,捂住臉頰,嗚嗚哭出聲來,眾人圍在四周,卻不知該說什麼。

良久,他用力抹了一把臉,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他去了中軍大帳,沖進行軍大元帥皇嗣李旦的帳篷,沒片刻,里頭傳來一聲尖利的咆哮,幾個藍纓軍護衛奉命進了帳篷,將陳子昂架了出來,交給了軍法隊。

轅門外,火頭軍營中幾個膽子大些的,遠遠地看著,軍法隊將陳子昂按倒在地,劊子手高高舉起鬼頭刀,手起刀落,一蓬鮮血濺在了轅門前的旗桿上,殷紅刺目。

大好頭顱骨碌碌滾遠,死不瞑目。

火頭軍們嚇得一個哆嗦,各自打著擺子返回營地,靜寂無聲。

神都,宗正寺獄。

一行車馬在門前停駐。

權策自玉逍遙上下馬,馬車簾帷一掀,先下來的,是安樂郡主李裹兒,她輕盈躍下,又轉身伸手,攙扶著永泰郡主李仙蕙下得馬車。

「下官等拜見權侍郎」宗正寺獄的典獄官領著一眾下屬,傾巢而出,匆匆迎了出來,齊刷刷躬身施禮,見了他身後的兩位郡主殿下,不由面露難色。

權策點點頭,背著手,自顧自拾階而上,李裹兒兩人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宗正寺獄一行官員分列兩行,陪侍在側,個個面帶苦笑,卻是不敢多說。

李裹兒望著前頭權策的背影,晃了晃腦袋瓜,古靈精怪的左顧右盼,沖兩旁的官員皺了皺嬌俏的鼻子,她和長姐曾經來過一遭,卻被這幫緋袍綠袍官以沒有官憑,無法放行為由擋了駕。

「權侍郎,依著規矩,靜心反省的宗室,不得見外客,下官……」典獄官謹慎言道,一邊說著規矩,一邊展臂為權策引路,很是自相矛盾。

這話,卻是說給兩位郡主听的,能搬動權侍郎的皇親貴冑,須不是簡單人物,實犯不著為了公務惹下禍患。

「貴官職責在身,是仙蕙給你們添了麻煩」李仙蕙柔聲致歉。

「臣不敢當」典獄官見效果達到,見好就收,也不再聒噪,陪同到武延基的囚室外,吩咐人打開牢門,自覺率眾離去,周圍的獄卒也都撤走了。

「夫君」李仙蕙喚了一聲,快步上前,撲到武延基懷中。

權策轉過身,踱步到旁邊,李裹兒也跟了過來,掩著檀口,偷笑不已。

良久,李仙蕙垂著頭過來,咬著嘴唇,羞赧道,「大兄,夫君請你過去呢」

權策笑笑,邁步過去,身後傳來李裹兒的戲謔聲和李仙蕙窘迫的討饒聲。

「權兄,左右領軍衛遇到沙暴不假,但他們不是死于沙暴」

「他們是餓死的,武懿宗派給我的糧草,只有一半是能吃的」

「要不是糧絕,我絕不會棄同袍冤魂不顧,臨陣月兌逃,向外藩搖尾乞憐」

「該死的,是武懿宗,是武懿宗啊」

武延基義憤填膺,熱淚滂沱,大聲嘶喊著控訴。

權策腦子嗡的一聲,心中一陣陣抽緊,他用金銀喂養了武懿宗的貪婪之蠱,蠱蟲大了,開始咬人了。

左右領軍衛壞在武懿宗手中,但他不過是個皮影,牽線擺布的,是權策自己。

「左右領軍衛,定能再起」

權策定了定神,抓住武延基青筋暴跳的拳頭,給了他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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