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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領軍領軍(三十一)

清晨,神都洛陽,安喜門。

貶為庶民的武攸宜,求得了恩典,得以出府,為唯一的嫡子武崇望送行。

他穿著粗布麻衣,再沒有佩紫懷黃,披金戴玉的資格,在寒風中有幾分瑟瑟,雙手抱肩,繞著一匹健碩的駿馬轉了又轉。

武崇望是發配戍邊,想要寶馬香車,呼奴使婢,已是絕無可能,有一匹代步的馬匹,一駝隨身行囊,都已經是格外厚待了。

「崇望我兒,此去山高路遠,切切要記下,凡事忍一時,退一步,莫要強爭短長,更莫要逞匹夫之勇,善加保重,為父無能,能做的,僅止于此,若蒼天垂憐,苟延殘命,深盼能見我兒,衣錦榮歸」武攸宜將武崇望扶上馬,仰著臉,殷殷叮囑,眸中舐犢深情,令人動容。

武崇望也是一身褐色衣衫,面上一片惶恐,口鼻扭曲成怪樣,似是要哭了出來,「父王……父親,孩兒對不住您,孩兒願意悔過,痛改前非,快些將三妹嫁了出去也罷……孩兒,孩兒不想去安東都護府,不想當兵……嗚嗚……」

武攸宜眸中閃過一片濃重的失望,旋即苦笑一聲,「崇望我兒,父親但凡有法子,又何至于淪落到如此下場?」

「父親,去求梁王堂伯父,求定王堂叔父,再不成,去求姑祖母,就說,說咱們一支不居京城,去劍南道利州守祖墳也是好的」武崇望急聲道。

武攸宜搖搖頭,沒有再言語,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起手在馬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送了兒子最後一程。

馬蹄北去,冷風送來陣陣嚎啕聲,武攸宜的身子緩緩佝僂了下去,眼前一片昏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他謹小慎微了一輩子,不摻和權勢之爭,鮮少行差踏錯,官位也是節節高升,卻不料,疏忽了教養兒女,臨了臨了,落得個人倫慘劇、家破人亡。

方才兒子的一席話,破滅了他最後一絲希望,膽小怕事,毫無擔當,求人靠人,沒有志氣,休說頂門立戶,連立身存世都難說。

城門口一陣喧嚷,又有一彪人馬自安喜門出來,鮮衣怒馬,氣勢如虹,出城之後,前行十余丈,便踞坐馬上,頓步不前,極有節制,兩側有大批身著吉服的鑾儀使者,擎著各色旗幡,雁翅排開,很是威嚴肅穆。

武攸宜識得,這是天朝貴戚重臣迎接外藩使團的禮節。

他定楮看了看,為首一人,穿著雪白的皮毛大氅,里頭是天藍色的便裝袍服,頭戴紫金冠,面如冠玉,正是權策,權策身旁,一左一右,跟著兩位紫袍大員,宗正寺卿趙祥,鴻臚寺卿鄧懷玉。

「權侍郎,可否,借一步說話?」武攸宜手扶著膝蓋,卯足了力氣大聲呼喊。

他這一聲吼,讓看押他的北衙禁軍,還有權策隨身的官差護衛一齊緊張了起來。

「貴人莫為難下官,送行之事已了,還請速速返回府邸,否則,休怪下官造次」禁軍都尉攔在他身前,神情很是懊惱,他是北衙老人,軍中普遍擁戴曾為北衙主官,南征北戰,戰無不勝的權策,在權策面前辦差不利,無異于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大耳刮子,當下也顧不得武攸宜會不會東山再起,語出威脅。

武攸宜卻犯了擰,兀自大聲呼喊,「權侍郎,竟不念故交之情乎?」

禁軍都尉滿臉漲紅,一招手,旁邊的士兵眼冒凶光,擼起袖子,上前就要動粗。

「且慢」權策朗聲一喝,禁軍聞令,立時退到兩邊。

權策下了馬,走到武攸宜面前,沖那禁軍都尉道,「諸位同袍公務辛苦,且到門樓暖暖身子,稍後完璧歸趙」

「是,大將軍」眾人齊齊領命,二話不說,掉頭便走。

「武家世叔,有話請說」權策拱手抱拳,從容問道。

「賢佷素有重情重義之名,果非虛傳」武攸宜順桿兒上爬,還給權策戴了一頂高帽子,「安東都護府于賢佷手中興盛,令族兄權瀧統御有道,又新闢扶桑都督府,可稱如日中天……」

武攸宜好听的話說了一籮筐,權策面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洗耳恭听,靜等他的下文戲肉,並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武攸宜索性一口道破,「……犬子無德無才,當不得大任,還要勞煩權都護看顧一二」

「且請安心,族兄當有分寸,斷不會折辱了武家血脈」權策平靜地道,權瀧不會折辱,但是武崇望畢竟不是去享清福,當付出的代價,是難以避免的。

武攸宜抿了抿嘴,終究沒有多說什麼,點頭道,「多謝賢佷了」

躊躇了良久,武攸宜欲言又止好幾次,沒有說出口,但似乎也不甘心就此離去,糾結之中,臉上有豆大的汗珠滑落。

權策嘆息一聲,到底不忍,開口道,「世叔,令嬡姻緣在天,非凡人可作主,武安縣公福緣淺薄,不敢高攀,還請世叔寬宥」

權策話說得委婉,其中的暗示卻是清晰明了,武攸宜身子一抖,自慚形穢,草草拱手,以袖掩面,狼狽而去。

權策仰起頭,看了看昏黃的天空,不算計時,一帆風順,為庇護子女,開始算計,算計一步,下跌一步,自己跌到谷底,子女也沒有落得好下場,慣子如殺子,至理名言,想到此處,權策神色一凜,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待權衡長大一些,必要嚴加管束。

「嗚嗚嗚……」

號角聲層層響起,遠處現出黑壓壓的人影,有白皮袍子的突厥人,也有狼狽不堪的大周兵馬。

那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獻、後突厥大王子楊我支一同入京朝賀,大周兵馬,是南陽王武延基率領的左右領軍衛,這支一度歸屬在權策麾下的軍隊,寸功未立,出塞就被一場黑沙暴擊潰,損兵折將,像是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不敢正眼看人。

「見過可汗,見過兄長」權策拱手與阿史那獻和楊我支見禮,阿史那獻熱情回應,楊我支卻沒有給好臉色,只是哼了一聲。

過了一年,見了拓跋司余和趙與歡的表現,默啜可汗也回過味兒來,默棘連突然返回草原,阿史那元鎮莫名暴斃,怕都與大周,與自家女婿月兌不了干系。

權策也不以為忤,轉而來到左右領軍衛的隊列面前,未開聲,先嘆氣,語氣不嚴厲,話中意思卻是沉重,「你們,無過,也無功,白走這上千里地,你們,讓數千同袍,白死了」

「大將軍」風行草偃,一排排的將士,次第跪倒,伴隨著嗚嗚的哭聲。

武延基也要下拜,權策先一步將他扶住,「他們無過,你有」

宗正寺卿趙祥上前,宣讀了武後的口諭,將南陽王武延基拿入宗正寺獄反省。

「是漢子的,都給我起來」權策厲聲大喝,大步流星在軍陣之中穿梭,聲音響遏行雲,「有同袍的冤魂陪著,只要一息尚存,重新練過,重新打過,恥辱,只有血才能洗刷,淚,不行」

「左右領軍衛,只信血,不信淚」

「只信血,不信淚」半支殘師,悲聲呼號,斗志直欲撕破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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