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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雙龍戲珠(二十七)

為武延秀求娶剛晉封為郡主的李裹兒,武承嗣是認真的。

他不要了臉皮體面,每日里拖著佝僂的身子,在李家、武家皇族親貴之中周旋來往,四處哀哀懇求,雖不至于像當初的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韋汛,逢人便跪地、抱腿、痛哭流涕,卻也相去不遠。

一開始听聞這個消息,權策是持懷疑態度的,武承嗣畢竟曾是當朝第一權臣,險些奪走儲位,問鼎天下,即便是再怎麼鐘愛三子武延秀,也不至于將一輩子積下來的威名葬送。

直到,武承嗣求到了義陽公主府。

「義陽殿下,是高宗長女,身份再高貴不過了……令郎權侍郎,允文允武,功勛卓著,為陛下倚重寵信,二郎權中郎,宅心仁厚,與人為善,與吐蕃世子相交,大顯天朝貴族子弟風範,美名遠播,令嬡天水公主,姿容秀麗,通曉事理,可為閨中垂範……」

權策看了又看,確認眼前這個滿面苦相,諛詞潮涌的老者,確實是魏王武承嗣無疑,他確實是老了,不只是面貌上,瘦弱成了皮包骨頭,須發雪白,說一句話,都要頓上兩三次,不復以往口若懸河、雄辯滔滔之態,顯然腦力不濟。

「義陽殿下,承嗣生有六子,年長有三,長子與我生離,次子與我死別,身邊僅有三子,也是命途多舛,屢屢遭厄,險死還生,而今不自量力,思慕廬陵王府上安樂郡主,承嗣枉自為人父母,卻無力使他如願,每每想來,心如刀絞,嗚嗚……」武承嗣說得淒慘無比,一開始只是神情悲愴,到後面,已是涕泗橫流,語不成聲。

听了他的話,義陽公主也紅了眼圈,倒不是同情心發作,而是想到了自己和自家長子,自己在深宮冷眼苛待中長成,長子權策,更是多次命懸一線,沒有他的浴血搏殺,哪里會有義陽公主府的今日?

義陽公主緊緊拉著權策的手,又是憐惜,又是自責,她與雲曦在中秋節後出宮,在宮中安養月余,那個地方似乎沒有想象中的冰冷,反倒充滿了恩寵和溫情,讓她一度迷失,現在想來,深感羞愧。

權策感受到義陽公主的柔弱,趕忙接過了話茬,「魏王殿下,如您所知,我母與廬陵王雖同有一父,卻並非同母,婚姻大事,萬萬沒有隔房做主的道理,母親只是深宅婦人,于朝廷大事、宗族大事,都並不關心,還請您莫要為難于她」

他勉強保持著聲調平和,心中卻頗有恚怒,武承嗣自降身價,惺惺作態,與逼迫無異,逼迫的還是他與世無爭的母親,實在太也欺人。

「義陽殿下,承嗣並無為難之意」武承嗣拒不與權策對話,仍是糾纏著義陽公主,「只求您在廬陵王殿下和安樂郡主面前,為延秀多多美言幾句,延秀雖比不得權侍郎成才,卻是個懂事知禮、剛烈有種的好孩子,比起那狼心獸行、屢屢作惡的人來說,更是良配」

權策詫異的看了武承嗣一眼,若是武承嗣在武氏李氏王公公主府邸所言,都是這般夾槍帶棒,矛頭指向武崇訓,形同與武三思開戰。

以他如此弱勢局面,偏要做如此凶險抉擇,真是一腔父愛無處安放?

權策不信。

他更願意相信武承嗣有所圖謀,或是察覺廬陵王聲勢漸起,想借著聯姻之力復出朝堂,卷土重來?或是有意豎起與武三思為敵的大旗,吸引皇族和朝中對武三思不滿的人歸附,重新聚起一股勢力?

這個危險的宿敵,無論打的是哪一種如意算盤,權策都無意成全。

「本宮曾與淮陽王殿下有過一面之緣……」義陽公主開口說了一句,便說不下去了,那一次見面,時間久遠,也實在算不得好印象,那是長壽元年的新春佳節,武後謊稱權策在上清宮觀,實則派他去了西塞鏖戰,大宴上,權籮想要個喜封,權竺去摘取,卻被武延秀百般戲弄,「卻是個魁梧的孩子」

義陽公主只能找到這麼個說辭。

武承嗣抹了抹眼淚,張口又是一通羅 ,門外有門房通稟,道是定王武攸暨來訪。

權策眼楮一亮,立時出言打斷了武承嗣,「魏王殿下,今日府中諸事繁雜,又有貴客來訪,實非待客之時,還望多多海涵」

武承嗣閉上嘴巴,看了義陽公主和權策母子片刻,自顧自起身,他的腰背無法挺直,轉身的時候,干癟的臉龐上,激凸的雙眼凶光四溢,形似惡煞。

義陽公主看了個正著,不由劇烈地打了個哆嗦,趕忙抓住權策的手。

權策輕輕攬著義陽公主,拍了拍她的背心安撫,望著武承嗣彎腰蹣跚而去的背影,眸中一絲溫度也無。

「我兒,萬萬小心」

帶著母親義陽公主的反復叮嚀,權策在書房里見到了定王武攸暨。

「大郎,我入股倭國海貿百萬貫,利錢何時能給?」武攸暨開門見山,竟是來要債的。

第一批的金塔銀塔運到神都,權策未曾提及分利,入股的都是與他親近的朝臣商賈,家大業大之輩,無人上門來過問此事,武攸暨倒是頭一個。

「待金銀與銅錢兌換比率相對穩定之後」權策對武攸暨,到底存了愧疚之心,也不隱瞞,開口就要將他與武後的計劃全盤托出,「此事涉及深遠……」

「且住」武攸暨豎起手掌,堅決不听,「大局莫要與我說,我早料到,陛下令我監管少府監,指定是你的干系,罷了,我只管執行便好」

權策苦笑,「這是陛下信任世叔的操守能力」

武攸暨翻了個白眼兒,懶得搭理他的話,搓了搓下巴上的短胡茬,猶疑道,「要不然,也讓鄭重將我府中的錢帛兌換成金銀?」

「世叔不必著急,第二批金銀將在年底運達,屆時,咱們兩家府上一同兌換,定能再帶動一批門閥豪紳心生貪念」權策面上泛著絲絲壞笑。

「唔,你有安排,我便放心了」武攸暨搖頭一笑,能見到權策本真一面,也是福分,思量片刻,「我這里,還有太平那里還好說,旁人還有五十余萬貫的入股數額,若是他們急切,你盡可打發到我這來,我翻十倍購下他們的股本」

「謝過世叔了」權策笑著應下,整了整面容,嚴肅道,「世叔,我還有一事,要與你商議」

武攸暨蹙了蹙眉頭,試探著道,「可別又與朝中大政相干?」

權策連連搖頭,「與朝政並無干系,說起來,也是小佷僭越了,崇敏也有十七了,他的婚事,不知世叔可曾有所考慮?」

「呃,崇敏十七了?」武攸暨面現迷茫之色。

權策無言。

翌日清晨,神都,安喜門。

權策前來送走遠行人。

無字碑和無翼鳥兩部各有五十余人出發,目的地是倭國,在暗中輔助大周軍隊,打擊倭國的敵對勢力和行動。

這些人是絕地親手遴選出來的,都是狂熱的好戰分子,最不安分的,本事也有一些,讓他們去倭國施展本事,也是一個絕好的宣泄。

當然,後一個理由,只有絕地一人知曉,連花奴和玉奴都不知道。

帶隊的是權忠,他辜負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一場無聲的發配,也是最苦心的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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