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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血色羅裙(七)

酉時初刻,長安留守府,下值。

「輪台侯,請留步」來人一襲顯眼的紫袍,卻不是長安留守魏元忠,而是就任留守府主簿不久的蔚國公李仝,他年近不惑,曾祖是唐初分封的東平王李韶,他的叔父因受到越王李貞牽連被奪爵,爵位轉到他父親一支降級襲封。

依著職位官餃,他比權竺還要低半級,從四品,只能和權竺一樣穿緋袍,但他卻不肯居于人下,依仗著國公身份,穿著紫袍在留守府招搖過市,明面上倒也無人能把他怎麼樣,私底下的議論很是不少。

「蔚國公,有何吩咐?」權竺停下腳步,知道他喜歡以爵位相稱,自高身份,便順著他,不以官職稱呼。

「輪台侯,論起來,我與你同輩,義陽公主殿下為尊長,听聞殿下到了長安,我便想著去拜望一下,不知可否方便?」李仝笑出一臉褶子,伸手牽起了權竺的手,很是親近的模樣。

權竺心中一陣陣不適,這人老成這副樣子了,還要認長輩,母親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哪會有這麼老的晚輩,做為難狀,婉言回絕,「謝過國公好意,只是家母一路奔波,旅途勞頓,身子不爽利,家父又臥病在床,府中上下紛亂,國公身份高貴,不宜慢待,不如改日,待諸事安頓,再勞動國公玉趾?」

「卻是我唐突了,那便改日」李仝沉下了臉,有幾分不悅,但儀態仍在,「輪台侯,我有一言相贈,眼下你兄妹三人,俱得榮寵,居顯位,卻不過是空中樓閣,唯有義陽公主殿下的皇族身份,才是富貴之根,說到底,你,我,才有血親之情,旁人,呵呵……」

權竺心中波濤洶涌,面上卻做出受到觸動的感激模樣,「國公金玉良言,權竺受教了,我還年幼,行事難保不周全,還望國公多多提點」

李仝捋須而笑,對權竺的低姿態很是滿意,拍拍他的手,「都是一家人嘛,呵呵,萬事好商量,冠軍侯一路走來,頗為不易,有些事,不必便宜了外人」

「權竺記下了」權竺深施一禮,目送他遠去,眼底漸漸深沉,招了招手,一個留守府官差打扮的漢子跑到近前來,「讓綠奴盯著他」

那漢子接了命令,快步跑遠。

權竺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下心緒,背著手,仰頭看了看天,頗感痛苦,他曾以為,平安度過白檀木案,就可以一勞永逸,哪知卻不是這麼簡單,如同碧海生波,一層一層連綿不絕,稍有不慎,便被卷到激流之中,一刻不能松弦。

「二郎這是在晝觀星象?呵呵」一聲戲謔傳來,魏元忠穿著緇衣便服,腳下踩著輕快的布鞋,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街邊老翁。

「見過魏留守」權竺趕忙行禮。

「不必多禮」魏元忠擺擺手,見他滿面抑郁之色,出言開解,「人生在世,便是修行一場,渡劫了難,不如意事常八九,滿街販夫走卒,他們可是真的喜歡操持賤業?只是一日不操持,便無米下鍋,不得不然,你無饑饉之憂,卻有前途之患,道理都是一樣的」

魏元忠說完,自顧自背著手遠去,腳步輕快如常。

有人在他的留守府搞風搞雨,豈能真的瞞過他的眼楮,他卻因立場原因,只能裝聾作啞,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那些人固然沒有好下場,他也月兌不得干系,除了束手認命,他什麼也做不了。

形格勢禁,享受了同黨的護持,便也要準備好遭受同黨的連累,政治,便是這樣一種殘酷的東西。

權竺目送他的背影,這種渡盡劫波的通透和豁達,令他艷羨,轉過念,又有些羞慚,為自己方才的畏怯和自怨自艾,默默咬了咬牙根,目光堅定,想著兄長的來信,大踏步出了留守府,跨上馬背,在數十從人的護衛下,奔向輪台侯府。

義陽公主抵達之後,徑直去了權毅所住的民宅,因後院正房向來是梁氏居住,現在用來圈禁她,義陽公主便只能暫居側院,她倒是沒有說什麼,每日里與芙蕖一道,照料權毅飲食起居,還是權毅在陪著幼女權籮玩耍的時候,偶然听她提起,沉默了半日,主動提出,要搬往輪台侯府。

因而,眼下的格局,是義陽公主和權毅等人都在輪台侯府,梁氏一人被圈禁在民宅。

「孩兒拜見父親,母親」權竺趨步到正堂,規規矩矩行禮。

「唔」權毅點了點頭,他的氣色漸好,只是力乏不興,沒有什麼精神。

義陽公主招手讓權竺到跟前,溫柔地攬著他,「二郎,听權正說,你今日午膳耽擱了時辰,這可不好,你大兄說過,你還在長身體,用膳須得按時才好……」

權竺垂著頭認錯,權籮蹦蹦跳跳地嘲笑兄長,弄得他愈發狼狽,芙蕖在旁邊也不勸說,只是用錦帕掩口嬌笑。

權毅側臉看著眼前溫馨一幕,如墜夢中,眼楮落在義陽公主臉上,記憶中妻子汲汲于財貨,性情堅硬冷清,哪里會如此溫柔體貼?哪里會耐著性子,受了委屈也不言語?

義陽公主似是有所察覺,轉頭過來,神情容和,眸光清亮,以往要麼皺著,要麼橫著的眉宇,恬淡入鬢,柔媚萬般。

「唔,咳咳,二郎,隨為父到書房來,說說今日政務……」權毅尷尬地輕咳兩聲,顧左右而言他。

父子兩人舉步欲走,權正卻快步進門來,行了一圈兒禮,才提及正事,「門外有一行人,自稱來自登封縣,來接梁姨娘回娘家省親」

權毅皺起了眉頭,不語。

權竺看了看他,上前邁了一步,「你去隔壁通知梁姨娘,請她自決」

「二郎」義陽公主有些急,「她娘家人自接她去省親便是,三郎可是權家人,可不能由他們帶走」

「母親,三郎也是梁姨娘的孩兒,不必多心」權竺溫言安撫,「再說了,即便三郎被帶去登封小住,只要他是權家人,普天之下,也絕沒有人能攔著他回來」

權毅再次怔住,頗覺不真實,坐回坐榻上,揉了揉額頭,冷清的妻子惦記他與外人的骨血,像來仁厚綿軟的次子,語帶刀劍,氣魄浩然,仿佛一夜之間,妻子換了個人,兒子,也長大了。

「咚咚」幾聲巨響,伴著淒厲的哭嚎聲,在隔壁響起。

權毅猛地站起,權竺攙扶著他,一道去了民宅,竟然看見梁姨娘披頭散發,坐在地上撒潑,三郎也躺在地上,嗚哇大哭,旁邊還站著一行官差,權正在旁邊手足無措。

「拜見長史」權竺一露面,那些官差躬身見禮。

「唔,不必多禮,告訴本官,誰去報的案?」權竺官袍未月兌,一拂袍袖,頗有些官威,他一眼看穿,也不問事,開口就問人。

「是他」官差早察覺不對,幾人一擁而上,將一個年過半百管家模樣的老奴揪了出來。

權竺點了點頭,「家門不靖,諸位見笑了」

「不敢不敢」官差們哪里敢听這個話,「此間無事,屬下告退」你推我搡,跑了個干淨。

「權正,將他拖出去,杖斃」權竺一指那老奴,立時下令。

「老奴冤枉,二娘子,救命……」老奴嚎叫幾聲, 里啪啦的聲響傳來,沒了聲息。

「哼,好個威風凜凜的輪台侯,有本事,你把我,把你弟弟一起杖斃」梁氏一躍而起,滿臉猙獰。

權竺不理她,伸手畫了一個圈,將梁氏的幾個親近人都畫在內,「我令人傳訊,登封接姨娘回去省親,如此好事,姨娘卻如此激動抵觸,定是身邊有人作祟,刻意曲解,將這幾人拖出去,一並杖斃」

護衛們如狼似虎,慘叫聲此起彼伏,梁氏抱緊了三郎,渾身發抖,不敢再嚷嚷。

「你們還在等什麼?」權竺冷哼一聲。

所謂登封來的人,如同還魂了一般,將梁氏和三郎塞上了馬車。

權竺負手,目送馬車走遠,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權毅在旁看了個全場,始終一言不發。

在他後頭,義陽公主痴痴望著權竺的背影,面上悲喜交集,悲的是,次子年紀輕輕,終究也要背負起重擔,喜的是,與他大兄一樣,他也成了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心中,頓時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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