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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風雨歸人(下五)

同一個夜晚,有人風光無限,享盡世間榮華,人間溫情,也有人受盡世間苦楚,在生死邊緣反復徘徊,生不如死。

德業大街,秋官衙門刑獄,慘叫聲經夜不息,厚重的青石圍牆,高大的欄桿擋他不住,傳了出去,令整個大街上都沾染了恐怖氣息。

劉思禮遍體鱗傷,被按在釘板上一下下翻身,寸許長的釘子布滿淋灕血跡,他大大睜著眼楮,血絲似要蹦跳出來,嘴巴也張到最大,卻只有  的氣喘聲,發不出聲音來了。

他已經數不清楚這是他受過的多少種刑罰,從未感覺生命如此漫長,恍惚之間,他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受刑,又為什麼堅挺著一個字都不說。

終于,他被丟在了一垛干草上,不待他貪戀地享受這溫軟放松的感覺,剛剛呼入一口氣,口鼻便被捂住了,這是一張桑皮紙,最是厚實服帖的紙張,浸了水,貼在臉上,渾似另外長了一層皮膚,只不過,這層皮膚沒有孔竅,將面上的無關都鎖了起來。

「唔唔……」劉思禮呼吸頓時困難,疲軟的身體無力地掙扎起來,腿腳已經抬不動,手舞動了兩下,卻抬不起來,也彎不下去,連揭去一張紙救下自己小命,也是做不到了。

陰影又來,又是一張桑皮紙,前面一張紙余下的點滴縫隙,又被堵上了一些,劉思禮腰桿不停挺動,整個身子像是毛毛蟲胡亂蠕動,掙扎著求生。

「殿下,水火土木金,當年來俊臣的看家本領都用上了,這劉思禮一個字不說,要麼是忠貞死節,要麼是真沒什麼好說的,下官以為,他怕是並不知曉廬陵王機密」韓咸背著手站在武懿宗後頭,咧了咧嘴,這樣慘烈腌的地方,這位河內王殿下竟能大口大口吃著鮮香的烤鵝,這道菜叫做渾羊歿忽,不是簡單的烤鵝,烤的是外層的羊羔,將鵝置于羊月復中炙烤,考究之處在于羊月復中的各色香料,若鵝月復中還有未產出的鵝卵,則身價倍增。

「知曉不知曉的,又有什麼干系?」武懿宗口中含著那顆鵝卵,里頭香料味道濃郁,他舍不得吞下,用舌頭攪來拌去,略有些惡心。

「他不知曉,便是用刑至死,也說不出什麼來,于我等有何利?」韓咸悄悄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今日的河內王,似乎有些憨傻了,莫不是油膩吃多了,真能蒙心?

「哼哼」武懿宗總算將鵝卵咽了下去,將烤鵝棄置一邊,站起身邁步走到垂死掙扎的劉思禮旁邊,「他若是真不知曉機密,是死是活,于我等又有何傷?」

「世間或許有死節之臣,但也有愚頑之輩」武懿宗的丑臉懸浮在劉思禮臉上幾寸,滿口油腥之氣燻人欲嘔,聲音漸漸激越起來,「本王大用酷刑,卻未曾防著他自盡,他顯然並無赴死之心,不想死又不知機密,大可虛言搪塞,構陷他人,以旁人之命,換得一己自由,但是他沒有,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心性尚且良善?」韓咸蹙眉接口道。

武懿宗豁然轉身,雙臂高舉,大聲道,「哼,說明他心中定有機密保守,一心閉口,不敢多言,唯恐泄露天機,無暇旁騖虛構」

「傳本王令,將劉思禮五服之內親眷,全數押解到此,劉思禮斃命之日,便是他族滅之時,本王助他們闔家在奈何橋團圓」

「是,殿下」秋官衙門官差齊聲應命,震得牢獄中年久失修的屋頂塵埃紛紛揚揚,落在劉思禮覆蓋著兩張桑皮紙的面上,他的身子停下了動彈,腦袋卻不停擺動起來,比方才還要劇烈幾分。

武懿宗雙手抱胸,好笑地看著他掙扎,良久才擺擺手,官差上前,揭去桑皮紙,劉思禮面孔青白,急促喘息,身體抽搐個不停,嘴巴啊啊連聲,似是有話要說。

武懿宗卻是不急了,心防攻破,便只有招供一途,「劉少卿,早做如此選擇,又何至于傷了大家和氣,將他帶下去,好生醫治調養,本王明日來听少卿講古」

官差們弄來一個擔架,將劉思禮抬了出去。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武懿宗背著手優哉游哉離開牢獄,口中荒腔走板哼唱著曲子,卻是權策不久前贈予雲曦公主的新作鵲橋仙,像是破鑼,又像是磨砂。

韓咸跟在後頭,遭罪不已,他雖對權策犧牲自己政治前途達成朝堂平衡憤怒不已,但對他的詩詞卻是始終抱持敬重之心的,實在不忍一篇佳作遭到如此虐待,趕忙出言岔開,「殿下,那劉思禮眼看要招供,若是休養之後反復,豈不是前功盡棄?」

「呵呵」武懿宗夜梟一樣盯了他一眼,「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劉思禮意氣已盡,明日,他只須見到本王,今夜之慘痛,便會記憶猶新,絕不願再承受一次」

韓咸為之結舌,囁嚅道,「殿下,劉思禮即便招供,如何辨別是否攀誣構陷?」

「哈哈哈,又何須辨別?」武懿宗朗聲大笑,拂袖而去。

韓咸在後,想了片刻,不由自失搖頭,武懿宗要的是劉思禮開口,大索四方,辦成大案,反正劉思禮是廬陵王的人,是真,則傷及廬陵王元氣,是假,一應齷齪也盡數記在廬陵王頭上,血流成河何足道,他坐享大功便是。

「武家人……」韓咸唇齒一陣陣發涼,找到了靠山,他卻更感到危機四伏。

晨光熹微,太初宮宮門才開,謝瑤環便騎著馬,帶著幾個從人,挑著幾擔禮品,沿著洛水向上林坊來。

她因梅花內衛公務,被武後留在宮中,誤了權策的生辰宴會,听聞太平公主為他操辦得極為盛大輝煌,神都滿城權貴幾乎全數共襄盛舉,風光無可比擬。

昨夜她一邊處置公務,一邊怨懟不已。

眼下卻沒有了,她慶幸有昨夜的錯過,今日才能光明正大向武後告假,去義陽公主府補上賀儀。

謝瑤環沒有久留,也沒有與權策獨處,當著義陽公主府和隨從的眾人,親手向權策遞交了幾份不算貴重的禮品,便告辭而去。

知足常樂,她寧願如此淡淡的長久下去,也不願像上官婉兒那樣,郎君生辰的大喜日子,偏要橫眉冷對,語出譏刺,她覺得自己也沒有那般本事,更承受不起。

權策書房,他親手拆開謝瑤環的禮品,每個盒子里,有一張紙條,紙條上都有一兩個無意義的字,他沉下心拼湊了半晌,也沒有拼成一句話,但拼出了幾個大有內涵的詞。

「房州,王同皎,快馬,並州,青州,痢疾」

權策疲憊地閉上了眼楮,他實在沒有想到,隨意抓捕向廬陵王表達警告的劉思禮,竟真的牽涉重大機密,廬陵王府听聞他落在武懿宗手中,迅疾派出王同皎前往並州,但梅花內衛從未放松對廬陵王府動靜的監控,發現了王同皎的動向之後,在青州下毒,令他得了痢疾之癥,無法前行,廬陵王方面要提前掩蓋罪證消弭禍患,顯然是無法達成了。

「王同皎?卻是個老熟人」權策深吸一口氣,這位昔日的尚衣奉御,如今的廬陵王府參軍,尚且命不該絕,梅花內衛只是讓他生病,手段算得是溫柔至極了。

武後的意圖,顯然只是打擊廬陵王勢力,而無意磋磨他。

權策用指節輕輕敲打著桌案,眼楮里閃爍著灼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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