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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風雨歸人(下六)

長壽二年三月底,春日正濃。

左羽林衛大將軍權策親自上奏本,保舉豫王長子李為尚衣奉御,保舉滎陽鄭氏冢子鄭鏡思為司農寺丞,強力將鬧到朝廷上的兩人爭拗按了下去。

一個清貴體面,正五品,御前行走,光鮮無比,一個卻是事務雜官,正六品,是朝中與都水監、將作監並列的三大苦衙門之首。

朝野議論紛紛,都道是權郎君偏心眼兒,顯然是壓制了滎陽鄭氏的嫡子長孫,成全了自家表兄,即便如此,權策難得親自動手一次,朝中上下一路暢通,無人敢于作梗,很快定案。

在朝中的鄭氏族人都是默認其事,還有親近的族人特意拜訪了鄭鏡思,勸說他徐圖將來,莫要逞強任性,爭一時短長,弄得鄭鏡思哭笑不得,礙于這出爭執是權策安排,他也不好多言釋疑,只是從善如流罷了。

監察御史張柬之再登義陽公主府,這次卻沒有與權策晤面,而是去見了李,權策事後得知,這老頭兒不愧人老成精,當日朝會被擺了一道,不知不覺被利用了一場,當了個主角演戲給韓咸等人看,雖然他並無損失,終是對權策起了戒心,勸說李快些搬出義陽公主府,要自主做事,莫要偏听偏信。

李住在義陽公主府,渾身上下都是權策的派系痕跡,並不是權策樂見的,張柬之的出現,提醒了他,舅父李素節為王就藩多年,輾轉多地,屬官換了不知道多少茬,這些舊人在朝的,為數應當不少,因權策的緣故,有的與他政見不合,有的覺得權策是佞幸,有的或許講究骨氣,不願攀龍附鳳,少有人湊上前來,若是李搬了出去,有他們看顧,李站穩腳跟,團結成一方小山頭,當是沒有問題的,對景時候,或許能收奇兵之效。

于是乎,李就職尚衣奉御的次日,權策就贈送了李一處大宅,選了個日子,親朋好友簡單吃了頓宴席,令他喬遷了出去,自立了門戶。

熱熱鬧鬧的喬遷宴會之後,權策獨自一人去了邙山,拜祭芮萊。

她似是去了太久,又似一直都在。

權策雙手輕撫著墓碑,口中細碎低語,「……崇敏務實強干,西峪石谷築城之後,又助力北塞諸州水泥路修築,功在家國社稷,如今明堂尉職務,為御前侍從官,且先沉澱一番,再謀良機,以圖建功立業……崇行性子跳月兌,有些偏好閑逸,但天性良善,行事機敏,在宮中行走,有婉兒管教,不怕他學了壞習氣,只是他未來如何行路,我一時沒有成算……你若有想法,不妨托夢于我……」

「你且放心,但有我一息尚存,絕不容他二人受丁點兒苦楚委屈」

邙山襟帶山川,蒼松翠柏簌簌搖曳,回響著權策斬釘截鐵的承諾。

德業大街,秋官衙門刑獄,劉思禮的招供漸入尾聲。

拖延這許久,並非劉思禮的本意,而是武懿宗刻意而為。

這是他的惡趣味,每每見朝中有人為劉思禮求情,或者有人要秋官衙門盡快厘清案情,懲處劉思禮,還百姓公道,再或者,有人試探著彈劾他誣陷朝臣,屈打成招,他都想仰天大笑。

只是令他心底深處有幾分失望的是,御座上的九五之尊,令他莫敢仰視的堂姑母,卻是始終抱有耐心,看向他的眼神,都是淡淡的,若有深意。

「……聯結龍興之地,聚集忠義之士……興復李唐,再造河山……」

武懿宗的手在興奮地顫抖,眼神卻是冷冰冰的,「只是你們,你們這些緋袍官加上一些地方官?沒有旁人?」

「沒有,或者有,我不知道」劉思禮瞟了他一眼,淡然搖頭,他的身體調養得不錯,臉上卻仍舊沒有血色,正值盛年的他腰背都佝僂了下去,這漫長的招供,蠶食著他的靈魂,他是李唐元勛的子嗣,即便不能像揚州徐敬業那樣揭竿而起,卻也有他的底線。

「呵呵」武懿宗笑了,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甩了過去,將劉思禮打了個跟頭,陰著臉道,「你是廬陵王東宮舊人,你們這起子人,陰謀造反,意圖擁立廬陵王,是也不是?」

劉思禮嘴角沁出一條血絲,臉上痛苦之色難以遮掩,卻是咧著血盆大口笑出聲來,「哈哈哈,殿下著相了,下官能招供這些人,已經是極致,至于幕後誰人,下官說了,你未必能辦,下官不說,你也未必會放過,殿下大事成與不成,不在于我,在于你的本事,一切都在未定之天,又何必為難于我?」

「放肆」一名官差見他出言不遜,掄著大巴掌沖將上來,就要動粗。

「住手」武懿宗喝止,捏了捏鼻梁,吸了吸鼻子,歪著頭道,「你說得,對」

「將他拉下去,好吃好喝伺候著」

武懿宗大手抓著厚厚的卷宗,邁開大步,如風而去,他要入宮,捅破一重天。

太平公主府,正殿大堂。

散騎常侍韋溫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殿下,還請您顧念同胞同姓之情,援手廬陵王,如今李氏皇族衰微,若是廬陵王有所差池,則大勢不妙矣」

太平公主沒有搭理他,淨了淨手,素手拈起三炷香,徑直去了旁邊的小佛堂,里頭供奉著韋陀菩薩的金身像,高有二尺許,眉目較寺廟之中要溫和幾分,沒有凶神惡煞之態,香煙裊裊,將菩薩像和太平公主的臉頰一同遮掩得模糊了。

「皇兄遠在廬陵,向來行事謹慎,何以至此?」太平公主漫聲問道,隨手拿起手邊一個繡樣,這是一條腰帶,花樣也極是簡單,只是幾朵祥雲,一根墨竹,她落地富貴,從來沒動過針線,她自己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像個農家婦人一般,為人縫縫補補,所謂的貴冑氣質,與心頭憐愛相比,沖淡得杳無蹤跡。

韋溫呆滯了一瞬,張口結舌,眼看著太平公主身後的女管事附到她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太平公主露出恍然之色,顯然她的消息是靈通無比的,只是,或許,听過就算,未曾在意。

「劉思禮干系極大?」太平公主蹙眉問道。

「都是臣等行事不密,在並州那邊,留了太多首尾紕漏,劉思禮又貪生怕死……」韋溫避重就輕,語焉不詳。

太平公主嗤笑一聲,心生厭煩,「罷了,本宮那嫂嫂足智多謀,或許不需要我等多事,你退下吧」

韋溫跪倒在地,還要歪纏,香奴卻一擺手,早有兩個健壯婆子,將他架了出去。

大堂里恢復了清淨,太平公主埋頭把玩著那個繡樣,突地出聲問道,「大郎在何處?」

「今日午前,權郎君入左羽林衛軍營,率野呼利遴選出的四千精銳,執行一期封閉特訓,為期一月」

「噗嗤」太平公主笑出聲來,「這壞心小賊,卻是油滑得緊」

「傳話給葛繪,令他周顧朝中各方動靜,善加保全,給洛陽尹王祿也說一聲,小心搜集一些武懿宗家人子佷的罪過,以備不時之需」

「是,殿下,奴婢這就去」香奴立時應下,邁著輕快的步伐去了,公主與權郎君相處和諧,便是讓她赴湯蹈火,都是帶著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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