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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風雨歸人(下四)

長壽二年的三月十五,不只是望日大朝,還是權策的二十歲生辰。

散朝之後,當了一整個上午泥胎木塑的權策,被淹沒在朝官祝賀之中,他也露出了輕松的笑容,一一拱手謝過。

「我說今日散朝了還如此熱鬧,原來是權郎君壽誕」河內王武懿宗陰著丑陋的臉龐上前來,「卻是大喜,本王道賀了,祝權郎君心想事成,年年歲歲都如今日幸運」

武懿宗身形矮小,湊入人群,極為扎眼,朝官們主動自他身旁散開,避免與他形成對比。

落在武懿宗眼里,卻像是眾人避他如蛇蠍一般,臉色更加難看,凌厲的視線四下里掃射,可惜,此地之人,要麼本身硬扎,要麼大有根腳,並不吃他的威嚇。

兩下里僵持,一時間氣氛尷尬。

權策適時開口緩頰,言笑晏晏,「多謝殿下吉言,權策晚輩,不敢稱壽,權策福緣淺薄,運氣之事,還要仰仗殿下多多垂顧」

武懿宗眼瞳一縮,嘿嘿冷笑兩聲,自顧自離去,背著手抬著頭挺著胸脯,努力走出天朝秋官尚書的氣勢,只是腳底下匆忙,暴露了他不平穩的心境,他後知後覺,武後方才話中之意,分明給他畫了紅線,查出劉思禮大案便罷,查不出來,他這還沒坐熱乎的尚書之位定是難保,同時得罪了權策和廬陵王,指不定有什麼樣的罪過等著他。

「今日良辰吉日,大郎休要與他動氣,你且說說,今晚怎麼個安排法,世叔可是騰挪了整晚的功夫,莫要令我失望才是」定王武攸暨在旁,說笑間轉開了話題,他遠離朝中傾軋,兩個兒子也是權策代為管教,平日里除了營商,便一門心思奉養自身,在吃食一道上下了不少功夫,時不時弄些養生的吃食饋贈各方好友,夜間便流連煙花柳巷,永豐里更是安營扎寨之地,坊間都稱他是真性王爺,取的是孔老夫子食色性也的意頭。

權策嘴巴微澀,遲疑了下才苦笑著答道,「世叔可莫要找錯了人,太平姨母說二十歲生辰是個大日子,便將一應事體都攬了過去」

「哦?既是如此,宴席便是設在太平公主府?甚好」誰承想,武攸暨竟是毫不在意,團團拱手,「如此,諸位,便約定了,今晚太平公主府再會,為大郎賀喜,不醉不歸」

「願從殿下吩咐」眾人都是一身喜氣,齊齊躬身相應,武攸暨不與朝爭,人緣是一頂一的好。

權策含笑道謝,舉步出得武成殿來,這一番耽擱,離散朝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了。

眾人還沒陸續散去,在廣運門轉角,遇到上官婉兒帶著一眾女官和千牛衛士迤邐前來,兩廂頓步,上官婉兒板著臉,冷聲問道,「諸位在武成殿聚集停頓良久,驚動了陛下,到底所為何事?」

權策拱了拱手,沉聲道,「上官昭容,都是權策的不是,今日乃是權策生辰,諸位同僚為我道賀,耽擱了功夫,還請昭容多多擔待」

「原來是這麼回事?倒要向大將軍道一聲賀喜了」上官婉兒眼皮翻了翻,很是沒有誠意,「我自會向陛下回稟,想來陛下看在你生辰的份兒上,不會追究」

說完之後,掃視眾朝官,哼道,「諸位,還不速速散去,更待何時?」

這聲呵斥卻是比武懿宗的陰沉目光有效用得多了,朝官們加快了動作速度,呼啦啦作鳥獸散,經過這件小事,權大將軍與上官昭容之間有矛盾的傳言,算是坐實了。

權策也動作起來,下台階的時候,他刻意撩了撩衣袍的下擺,露出一雙烏皮六合靴,用于闐傳入的烏駱皮所制,每只靴子由裁剪成各式形狀的六塊皮子縫制而成,至為貴重,只是縫制的手藝不怎麼樣,針腳有些稀疏,歪歪扭扭,像是幾條蜈蚣。

上官婉兒看到了這雙靴子,面色微動,趕忙轉身,沿著一條小徑裊裊而去,那條小徑,與權策的方向相垂直,通往武後所在的仙居殿。

小徑四周樹影搖曳,陽光透過樹葉投射下來,撒在她的臉上,與蜿蜒滑落的兩行清淚相撞,星星點點,反射著七彩的光,襯著她臉上似哭似笑的笑容,愈發淒美絕倫。

天色向晚,太平公主府四周偌大的廣場上,四方車馬輻輳,人流如織,有豪邁張揚的貴冑高官子弟,有穿著輕薄春裝暗香浮動的千金小娘子,也有奇裝異服口音怪異的藩屬使節,當然,大周風氣開放,穿著男裝胡服四處行走的女兒家頗為不少,空氣中爽朗的談笑聲和咯咯的脆笑聲彌漫成河。

太平公主府的後苑,整個都成了喜慶的海洋,彩燈彩樓處處,花香四溢,歌舞翻飛,醇酒佳釀香飄四處,空氣都為之沉醉。

太平公主安排了薛崇胤和武崇敏小輩兒迎客,自顧自帶了今日的壽星公權策四處游走,此間布置匠心獨具,以後苑的人工湖和湖心亭為主場,由湖心亭向岸邊延伸四道漢白玉長堤上,一條密密拜訪燭光,恍如一條光帶,不知派何用場,另三條松散地布置了坐榻桌案,每處都放了八角的蓮花宮燈,有一奴一婢伺候,亭高三層,每層回廊上都有上百舞姬,一層為藍衣,二層為紫衣,三層為黃衣,層層而上,人影參差,隨樂而動,恍如仙境。後苑其他各處,均照主場形制,以亭台樓閣為中心,歌舞百戲俱全,坐榻桌案隨意擺放,無分等級高下,珍饈佳肴,奇珍異果列陳其上,豪奢已極。

「大郎,隨我來」太平公主牽了權策的手,四處指點給他看,活像個炫耀漂亮衣裳的小姑娘。

「姨母費心了,此情此景,只疑天上落,不似人間有」權策連連贊嘆,小徑崎嶇,鵝卵石濕滑,太平公主專注听他贊揚,腳下不注意,滑了一下,權策趕忙伸手去攬著她的腰肢,穩住身形。

「大郎喜歡便好,你這二十個生辰,姨母兩次為客,兩次錯失,只能後補贈禮,卻是缺席了十五次,屈指數來,煞是心酸難言,終于能為你操持這一次,姨母心里,快活得緊」太平公主順勢依偎到權策懷中,輕輕拍打著權策的後背,輕言細語,像是在哄著個幼兒。

「姨母……」權策輕輕喚了聲,後苑人聲漸漸鼎沸,主家和主角該當去露面了。

「走吧,我為大郎備下了別致的入場儀禮,令你好生風光一回,咯咯咯」太平公主醒過神來,興奮地跳了兩下,笑眯了眼楮。

這入場式叫絲路花雨,卻真是絲路花雨。

權策自湖邊起步,沿著空置的那一條長堤漫步走過,腳下是厚厚的錦緞,半空中飛滿了粉紅色,紅色的花瓣,長堤兩側燭光閃耀,照亮了他身上紫衣金冠,高大挺拔,眉目清雋,姿態瀟灑,熠熠然如同神祗。

一路行來,長堤漫漫,偌大後苑,齊齊矚目,寂然無聲。

待他走到長堤盡頭,高安公主和千金公主親自下場作先導使者,引他到湖心亭中央,團團拱手致意。

尖叫聲、擊掌聲、喝彩聲、贊嘆聲,如雷響起,幾乎攪碎夜空。

權策有些跑神,若他是永豐里堂子的花魁,此刻不曉得能收得多少彩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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