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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廬陵魅影(中)

河南道,滎陽,官道上。

一個衣衫華麗的清 老道士,正星夜兼程趕路,即便是趕路,他仍舊未曾虧待自己,乘坐著平穩的馬車,有侍婢童僕伺候,每到飯時,必定要停車用膳,吃食酒菜雖不奢華,卻也是尋常人家難得之物。

到了滎陽城外,老道士搖身一變,變得衣衫襤褸,滿面血污,神情惶急,猶如喪家之犬,他逢人就拉住,糾纏著追問滎陽郡衙署所在,如同瘋癲,街上行人大為驚恐,四散奔逃,有官差巡查到此,也被他拉住追問衙署,聲言自己是游方術士,因察覺重大陰謀被人追殺,要見朝廷官員報案。

官差將信將疑,並未立時行動,那道士一頭磕倒在地,砰砰叩頭,血流遍地,再三請求,四下里不少百姓漸漸圍攏來,見道士可憐情狀,紛紛聲援,官差無奈之下,將那道士帶進衙署。

滎陽令鄭善應坐堂,見道士腌之態,先有幾分不喜,瞪了憑空招惹麻煩的官差一眼,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首告何事?本官有言在先,以民告官,必先受刑,所告無據,反坐其罪,本官勸你謹言慎行,莫要自招禍患」

恐嚇了一番,才又拍驚堂木,「說」

「貧道乃是雲游散人,名喚張藏……」道士端正身軀,氣勢自有一番不同,鄭善應眉頭一軒,這個名號他是听過的,在河北道享有大名,察覺此事並不簡單,眼神一動,早有貼身幕僚呼喝兩句,將衙役驅逐了一些出去,只留下心月復之人。

那道士恍如未覺,自顧自地道,「貧道向來潛心相面之術,間或懸壺濟世,與世無爭,上月受邀入豫王府為供奉,偶然發現豫王府後院竟有不可告人之秘,非但在府中各處八卦要位私設鼎器,竟還于馬廄之中豢養數頭麒麟幼獸,面朝西方,吞噬神都王氣,陰謀叛亂之心,昭然若揭,貧道發現之後,便意欲首告,豈料豫王府察覺,一路追殺,貧道一路逃奔,至此地才稍得喘息,報官投案,請府君速速稟報朝廷,撲滅叛逆」

「 當」鄭善應身形不穩,連人帶椅子摔了個腳朝天,顧不得威儀體統,四肢著地,一骨碌翻滾起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指著堂下跪著的張藏,很想問他,與自己何等仇怨,為何要將自己拖入這等要命的渾水中,指了半天,終究沒有問出來,整個人如同破裂的氣球一般佝僂萎靡,拿不定主意。

「左右,將此人拿下,堵住嘴巴,卸去下巴,提防自盡,押入府君簽押房,不得有誤,不得多嘴多舌,仔細你們的腦袋和家人」

好在他的幕僚是有定力的,他也是鄭氏族人,聲色俱厲代他做了措置,親自監督官差妥當處置了,想了想,又回頭對張藏說道,「道長莫怪,茲事體大,我等須做一核查,為保萬全,只好委屈你了」

張藏似是早有準備,面色不驚不變,「官人客氣了,只須有吃食酒水,貧道不覺委屈」

幕僚頓時高看一眼,拱了拱手,退了出去,見鄭善應仍舊失魂落魄,六神無主,輕聲提醒道,「府君莫慌,此事並非府君一人之事,何不回府請示族長?」

鄭善應眼楮灼灼發光,連連點頭,提起衣擺,一溜煙奔了出去。

幕僚在後,長長吸了一口氣,頗感郁悶,他洞達朝野消息,不由喟嘆,這無休無止的爭斗,何時才有盡頭?

滎陽公府,鄭氏祖宅。

老族長鄭懷仁沉默著听完了鄭善應的稟報,橘皮一般的臉上,有幾條深深的皺紋抖動了起來,「善應,你意如何?」

鄭善應找到了倚仗,腦筋又活絡起來,「此事,怕是瞞不住,依佷孫之見,要不就奏疏一封,連人帶奏疏一同遞解神都?矛盾上交,不沾因果」

「幼稚」

一聲呵斥,令他滿面漲紅,這句卻不是老族長罵的,而是族長的嫡長孫鄭鏡思,年歲比他小了一輪不止,地位卻比他高得多,他曾進了神都一趟,雖先後做了太平公主府邑司長史,冬官衙門營繕郎中,最終卻鎩羽而歸,被流放嶺南,家族用了不少的力氣,才將他撈了回來。

「你將他遞解神都,怎會不沾因果,當神都權郎君、皇嗣和太平公主等人俱是打不還手的善男信女不成?」

鄭善應為之一滯,無法反駁。

鄭懷仁微微一笑,「鏡思,依你之見呢」

「祖父,此事是局」鄭鏡思一開口,就讓鄭善應瞪大了眼楮,「那張藏一介老道,有何通天本領,能在追殺之下,活著從澠池跑到滎陽?」

鄭善應痴傻了一般委頓在地,口中呢喃自語,計將安出,計將安出?

「既是局,做局之人為何不選在有把握之地發作,而選在滎陽?」

「理由大抵有三,一者他們沒有必成把握,不願暴露人前,正面與權郎君硬抗,二者,孫兒曾在神都折戟,其中蒙權郎君教訓不少,這些人大抵以為所有人都像他們一般,有所拂逆齟齬,便是結仇,結了仇便一定要報」鄭鏡思沉穩了許多,嘴角有一絲冷笑,「至于第三,人心不足蛇吞象,若能經由此事將我滎陽鄭氏網羅在手,豈不是更好?」

「哈哈哈」鄭懷仁朗聲大笑,站起身,「善應,你听鏡思吩咐行事,此事我不過問」

語畢即拂袖而去,長孫年紀不小,二十有余了,比名動四方的權郎君還大兩歲,也該獨當一面了,當然,他敢于放手,還因為,無論如何,他都自信能兜得住底,不過是丟出幾個棋子替死罷了,且由著小兒輩展布一番。

鄭善應被鄭懷仁若有深意地眼神看得心驚肉跳,艱難吞下一口唾沫,「鏡思賢弟,還請指點愚兄,既是落入局中,我等可是要除掉那張藏,消弭禍患?」

「不可,布局之人斷不可能如此輕率,張藏在內,必然有人在外,想必他入了滎陽衙署的消息不久便會傳揚出去,說不定連他所說的這些事,也會有坊間傳聞」鄭鏡思有趣地看著他,如此混沌愚蠢的人吶,是如何成為朝廷一方牧守的?

「進不能,退亦不能,當如何是好?當如何是好?」鄭善應急的涕泗橫流。

鄭鏡思呵呵而笑,笑臉倏忽一收,「你去將張藏轉移出來,隱秘行事,放到郊外別業」

「這是為何?」鄭善應不解。

「為了余地,人活在哪兒都一樣,死在外頭,跟死在衙署,不一樣,懂了麼?」鄭鏡思怒哼一聲,頗感心累。

「還是要除掉他?」

「不,涉及謀逆大案,又涉及親王,我等務必謹慎,你連夜派員去澠池市井求證」鄭鏡思不再解釋,「只延緩明日一日,明晚將奏疏遞了出去」

「賢弟是要賣人情,表為難?」鄭善應了然,「不如緩兩日,往返澠池,兩日都是緊張的」

鄭鏡思抿了抿嘴,「就一日,一日便能定生死」

鄭善應一頭霧水。

鄭鏡思揚手送客,他這一日,與人情無關,也與為難無關,他在測試,若是一日之內,權策等人毫無反應,那表明這一擊勝算極高,他不僅可遞交奏疏,還可落井下石,報神都一箭之仇,若是一日之內,便有反彈,那便表明權策早有準備,他可立時處死張藏,以表善意,展示鄭氏不計前嫌,泱泱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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