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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太平之厄(下五)

神都洛陽西郊,有兩家規模龐大的貨棧,地利一等一的好,壟斷了往來貨物轉運寄存,南邊靠著洛水渡口,北邊是通往長安的大道,每日車船輻輳,幫工苦力成百上千,拉縴的,卸貨的,喊著號子,揮汗如雨,熱鬧非凡,這股賣命的勁頭兒,只能給這些伙計帶來一家溫飽,卻能給主家帶來日進斗金。

這兩家貨棧,一家是定王武攸暨的,一家是神都富商艾利家的,門口懸掛著顯眼的旗幡,一張寫著武運,一張寫著未艾,倒是很容易分清楚。

今日,未艾貨棧的幫工苦力,仍舊忙忙碌碌,卻有些異樣,有幾個首領人物,總是在互相交換眼色,隊伍里也多了一群生面孔,不是沒有人疑問,但是有頭目幫忙遮掩著,也沒人追究什麼,畢竟都是靠勞力過活,能有碗飯吃就不錯了,誰有心勁管這些有的沒的?

「嘿哈……嘿哈……」苦力們喊著號子,拉著黑色的縴繩,將河上一條龐大的貨船拉到渡口,從早上搬運到傍晚,中間只休息了兩炷香功夫,草草吃了頓午餐,體力消耗得厲害,每個人都漲紅著臉,前傾著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動,最前頭的那個,身體與地面幾乎平行。

好容易將貨船放在泊位上,用酒杯口粗細的粗繩子拴在渡口的柱子上,幫工們垂著頭向貨船走去,在血紅的肩頭蓋上厚厚的棕墊,這東西很扎人,但總好過被沉重的貨箱壓在肩膀上。

「咚咚……」苦力們目瞪口呆,竟然有一伙人掄著鋒利的斧頭,毫不遲疑砍在粗繩子上,沒有幾下,就砍斷了,固定好的小船頓時被放生,順著水流漂遠。

拿著斧頭的一幫人都穿著粗布短打,也是一樣的苦命人,他們沒有苦哈哈的愁苦,個個猙獰狠厲,揚起手腕,將斧頭高高舉起,「別往前走了,爺們兒手里的斧頭可不認人」

苦力頭目心里在淌血,吼得聲嘶力竭,「快,把竹筏放下去,攔住船,攔住」

滿滿一條船的貨物,要是就這麼跑了,要賠的錢可不是小數目,他們百十號人,傾家蕩產都拿不出來,真真要把人活生生逼死,苦著臉講道理,「龍五,你,你這是作甚?該給的例錢一文沒少你的,你總要給人留條活路啊」

龍五是那幫拿斧頭的頭目,立著眼楮,抖著腿,對著頭目保持著幾分敬重,「李四哥,大家都要活路,你給了例錢,我不騷擾你們做工,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有大官人給了錢,我就得辦事,你也別怪我,你要是非怪我,那我也沒辦法,用斧頭跟你見面」

李四哥還想說些什麼,卻听到河里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撐著竹筏去擋貨船的苦力眼看就要成功,卻又有一條船趕了上來,用竹篙劈頭蓋臉一陣痛打,將人打下河去不說,還跳了船幫,將貨船搶走了。

李四哥目眥欲裂,「龍五,你欺人太甚……」

「活不了了,沒活路了,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身後的苦力群中,傳來鼓噪吶喊聲,有人散發了棍棒和榔頭等物事,蜂擁而上,李四哥擋在前頭張開雙臂,大聲吼著阻攔,卻沒有擋住。

兩幫人轟然對撞,拿斧頭的一幫人經驗豐富,武器犀利,轉眼就砍倒了好些苦力,架不住苦力人多不怕死,你一棍子我一榔頭,龍五一幫人被打成一團爛泥。

「干什麼的,都住手,放下凶器,老實跪下」

明晃晃的橫刀包圍了這群苦力,官差到了,人數不很多,大抵對自家威風有信心,也就二三十人,幾個青袍官員帶隊壓陣,他們卻都站在地上,給人牽著馬韁繩。

坐在馬上的幾人,趾高氣揚,穿著青色絲綢衣裳,頂著玄色小帽,明顯是哪家顯貴的豪奴,帶著滿臉的得意,沖著貨棧的掌櫃露出陰險的笑容,敬酒不吃吃罰酒,出了人命官司,且看你一介商賈如何跟太平公主府掰腕子,義陽公主府,哼,皇室中的破落戶而已。

「兄弟們,太平公主府逼死人了,咱們起來呀」

「呀,反正是一個死,兄弟們,拼了,拼了,要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要死也要噴太平公主府一臉血」

苦力人群中突然發出一聲聲吶喊,有人猛然沖到官差身邊奪了橫刀一陣亂砍亂殺,旁邊也有人領著大群大群的苦力沖將過來,手里都拿著砍刀菜刀,他們的目標卻不是官差,直接砍翻了青衣官員,將那幾個傻眼的豪奴砍得血肉模糊。

李四哥被裹挾在人群中,掄著搶來的橫刀在豪奴們身上用力剁著,鮮血不停飛濺到他的臉上,整個人陰森可怖,他已經麻木了,方才鬧事砍龍五的,現下帶頭殺官差的,他都不認識,眼前一波一波的,跟唱戲一樣,將他逼到了絕路上,老實人也發了凶性。

「噠噠噠……」密集的馬蹄聲傳來,大隊官差將在場人等一網打盡,也不曉得怎生弄的,太平公主府的豪奴,竟然還有個活口。

神都洛陽東行的官道上,一行府兵護衛著一輛車駕迤邐而行,這個隊伍有些特別,有不少人穿著跳大神的服飾,一路奔跑,還有些祭祀用的旗幡迎風飛舞。

車里,溫常杰皺著眉頭坐著,春季是播種的季節,也是度支司油水最豐厚的節點,每次都能讓他賺個盆滿缽滿,雖然要分潤一些給李家王公,換來庇護,但他也不是傻子,從以往自己密下一兩成,到如今,通過賬上的手腳,他自己能吞下五成。

此番海祭卻也是個機會,正好方便他查看些門路,高麗也好,新羅也好,甚至倭國也好,只要能離開這不知道叫大唐還是叫大周的地方,哪里都行。

在府中名義上是少主,實質上幾乎是個男人都是他干爹,粘稠腥臭得令他喘不過氣。

「錢帛不便攜帶,還要快些將錢帛換成金銀才好」溫常杰心中盤算,也不曉得來子的渠道可不可靠,只是來子抽成太狠,轉手的功夫,要抽水兩成,不過也就是因為他狠,溫常杰才會相信他。

「御史台辦案,車馬止步」前路之上,人影幢幢,官差不多,黑衣黑靴黑帽,僅有十來人,不到府兵數量的十分之一,但他們手里銅制的制獄令牌,足夠令這些府兵聞風喪膽,不敢絲毫動彈。

車馬驟停,將神思不屬的溫常杰晃了個跟頭,砰的一聲重重磕在車廂上,公子哥暴脾氣難忍,掀簾而出,一腳將車夫踹下車轅,搶過鞭子,沒頭沒尾一通抽打,「挨千刀的腌混賬賤人,魔障了不成,膽敢傷主,抽不死你」

「啊呀呀……主人饒命,前方有官差」溫常杰的體力不濟,抽打得並不十分疼痛,那車夫卻有經驗,連連打滾兒慘叫,趕忙將事情分說清楚。

溫常杰扭曲著臉扭頭,眼前一花,看到一片黑無常。

登封縣,嵩山腳下,權策將義陽公主攙扶下了馬車,抬頭仰望了片刻。

「母親,父親已經離了嵩陽書院,移居山中,來此之前,兒已有所安排,這里的別院收拾完畢,您看……」

「我兒想得妥當,禮不可廢,先去見見他吧」義陽公主臉上笑意微微,一手拉著權竺,一手牽著權籮,絲毫不見哀戚憂愁,令權策的心胸為之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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