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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唐之命(下)

傅游藝嘗到了大型群眾性活動的甜頭,他上癮了。

九月三日,剛擢升為給事中的傅游藝故技重施,率河洛百姓萬余人,群聚至則天門外,詣闕上表,請改國號為周,賜睿宗皇帝武姓。

武後至宮門口安撫百姓,賜下錢帛十萬貫,雨露均沾,令其各自散去,至于所請,為人情所不能容,不準許,回朝之後,下達制令,再次擢升傅游藝為天官侍郎。

傅游藝再次盆滿缽滿而歸,看著此事眼紅的公卿重臣,豈會再讓大好良機旁落,便是宮中抱病的睿宗皇帝,也知無力回天,下詔召見了舒王李元名、太平公主等人,此次同明殿會面,大異往常,說了些什麼,具體的消息無人知曉,只有五個字影影綽綽傳出,「帝有意遜位」。

其後,文武百官、李武兩家帝室宗戚達成了微妙的共識,各展神通,合縱連橫,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串聯,駐留在長安沒來東都伴駕的貴人們,全都風塵僕僕往洛陽飛奔,洛陽四門,每日里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家徽旗幡,令人大開眼界。

然而,熱鬧是他們的,權策什麼都沒有。

他呆呆地看著府中管事,來來往往搬運著陳設裝飾,布幔帷帳,佛像,香爐,蒲團,經架,玉磬,木魚,這是一個佛堂的布置,就設在正堂側院兒。

「母親,您,要禮佛?」義陽公主親力親為,指揮著下人布置,跑前跑後,忙碌不堪,權策走到她旁邊,將她攙扶住,輕聲問道。

義陽公主拍拍他的手,「為娘是李家子孫,禮的什麼佛,只是修個簡單的佛堂放著,早晚供奉三柱清香,只求為我兒化解一些業障」

權策已經猜到幾分,听了也不詫異,厚了臉皮,撒了個嬌,「到底是母親最疼我,那是不是還要請幾個僧人,念念經什麼的」

「倒不用那許多講究,本也只是求個心安,若這泥胎木塑真個有靈,世間又怎會有好人受磋磨,惡人大富大貴的道理?」義陽公主微微一笑,伸手擦拭了佛像上的灰塵,臉上恬靜淡然。

權策一時無言,躊躇了會兒,見義陽公主實在忙碌,便告退了,「母親,我去尋葛師傅聊上一聊,過幾日,薛家表弟崇胤要到府上來拜訪,說要看看制作燒酒的工藝」

「你自去吧」義陽公主直起身子,用手輕輕捋了捋權策稍有些凌亂的發髻,溫婉道,「為娘提點你一句,葛郎君胸中有丘壑,經營商道也好,為二郎啟蒙也好,都是做得極好,人才難得,你們二人以往都是兄弟相稱,即便賓主身份有別,卻莫要平白生分了」

權策屈了屈膝,讓她的手不用舉得那麼辛苦,沉默了會兒,才道,「都依母親吩咐」

義陽公主露出個會心的笑容,靠著他的肩頭,淡淡道,「你那薛家表弟,在家安享富貴,已經是郡公的爵位,我兒幾度出生入死,卻還是白身,為娘早先想左了太多,疏忽了你們,如今已然看透,這世道,可以依靠的,著實不多,日後,為娘便與你們三人相依為命,只盼我兒平安順遂」

權策听得百感交集,義陽公主的冷清在骨子里,父親在時汲汲于財貨,父親避居,起了他念,卻都因他一身殺孽勘破,來時雖晚,到底是慈母心腸,他只有感念的,站直了身子,讓母親依靠得更加舒適,眼窩深處,淚光隱隱,「都是孩兒不孝,累母親勞心,母親放心,定有一日,孩兒可以安然在您膝下盡孝,再不用牽念生死」

義陽公主綻開大大的笑靨,為他擦拭淚痕,「我兒樣樣都好,唯有眼皮子淺了些,再是如此,可怎麼討得到媳婦?」

權策咧了咧嘴,渾身暖意融融,舊的淚痕抹去,新的淚痕又來。

從佛堂出來,權策一身輕松,朝著權竺院兒里走去,那些原本有些礙眼的竹叢,看起來珊珊可愛。

「大郎,門房收到這個」權祥急匆匆過來傳訊,手里拿著個絳色的匣子。

權策接過來打開,里面躺著一柄梅花飛鏢,通體烏黑,眉頭頓時大皺,這是梅花內衛傳遞消息的非正常方式,梅花鏢顏色越深,事情越緊急。

「備馬」

權策躍馬揚鞭,按照既定的路線往鶴鳴峽狂奔而去,他身後少不了盯梢的,自有梅花內衛中人負責掃除,倘若有漏網之魚,還有玉奴掃第二茬。

鶴鳴峽里愁雲慘霧,權策一來,就得了個噩耗,他手下的得力干將黑寡婦,自刎而死。

「統領,她給你留了封信」敖漢遞過來一個信封。

里面文字簡單,寥寥數行,「大仇得報,生無可戀,統領復仇之恩,來生再報,得見世間公道,奴奴死而無怨」

「混賬東西,自己了了心願就走,全無心肝」權策看了尸身,有哀痛,也有憐憫,繼而怒氣勃然,眾屬下只有沉默,「安排一下,將她安葬,與他夫君合葬在一處」

敖漢應了,下去籌備,既入江湖中,便是薄命人,他甚至有些艷羨,今天黑寡婦死了,他來埋,異日自己死了,又是誰來埋?統領都是統領,又都有不同,權策看上去冷面冷血,卻終究是講情義有良心的,他也看出來了,權策不像是會在梅花內衛久待的,換個統領,怕是會不會走這遭都未必。

黑寡婦入殮下葬,權策祭奠,他沒有點香點蠟,也沒有祭酒,只是在墓地上,澆了三大碗蜂蜜糖,黑寡婦命苦,但教這些糖能讓她在地下與夫君重逢,過得甜蜜一點兒,也不枉她效力一場。

權策有喜有憂地過了這段日子,朝臣的緊鑼密鼓也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

九月十五,望日大朝,大唐文武百官及帝室宗戚、百姓、四夷酋長、沙門道士六萬多人幾乎包圍了太初宮,所請與傅游藝上次一模一樣,睿宗皇帝亦上表請改武姓。

武後並無三讓三辭的耐性,從善如流,登則天門,宣布改唐為周,受尊號為聖神皇帝,以睿宗皇帝為皇嗣,賜姓武,皇太子李成器降格為皇孫,以洛陽為神都,為大周國都。

九月二十日,武後立武氏七廟于神都,隆重祭拜,大封武氏諸子佷為王及郡王,武氏諸姑姊為長公主,權策熟悉的幾個人,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武懿宗為河內王,武攸暨為千乘王,武攸緒為安平王。

除了武家人,也有外姓人士在這場政治大潮中獲封,岑長倩為文昌左相,賜姓武,成為文臣第一人,傅游藝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一躍而為宰相,義陽公主幼女權籮,是唯一獲得封賞的李家宗親,由汝陽郡主,晉封為天水公主。

這個封賞激起千層浪,有人不免念叨,馮唐易老,權策難封,為權策抱屈,也有人看出,武後一再抑制權策封賞,屢屢有功,屢屢不賞,並非壞事,正是要用他的前兆,不免心生羨慕。

權策自己卻是無喜無悲,他要離開梅花內衛,但不是這個時候。

總要洗刷了污名,干干淨淨地走。

黑雲遮月,李唐之命,休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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