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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四時悲歌(上)

秋去冬來,天地代謝之時。

大周國祚初立,萬象維新,改旗易幟,事務巨煩,朝廷地方官衙官署,忙得不可開交。

之疲累,並不難捱,難捱的直視自己的內心,眼看一面面唐字旗幟在泥漿塵埃里打滾,一方方印章換了抬頭,投機得志之輩,喜動顏色,剛強不阿之人,悲痛難言,人生來苟且,最擅長的就是包羞忍恥,求得苟全,找些五德終始,天命所歸的公認的謊言,搖頭嘆息幾句奈天命何,便立刻原諒了自己,冠冕堂皇做違心的事,做得理直氣壯。

大唐立國百年,恩威素著,鼎革之際,為其盡忠的卻只有李安靜一人,李安靜並非宗室,其祖父李綱乃是隋唐之交有名的諍臣,以剛烈立于朝,李安靜有乃祖遺風,擔任右衛將軍,與新鮮出爐的淮陽王武延秀同一職掌,嚴詞拒絕部下軍衛改旗易幟,武延秀威信不足,竟不能制止,惹得武承嗣勃然大怒,意欲動刑嚴查,夏官尚書婁師德為其求情,私下寫信給他,令其審時度勢,服膺朝廷。

李安靜拒不從命,「我聞天下乃大唐也,李氏之所有,國母武氏也,不聞稱帝之武氏,亦不見大周其何在也?」

于是,大周開國以來,御史台的開張案件便著落在李安靜身上,來俊臣派出官差,捕拿李安靜,為防府兵嘩變,特意請了李安靜的頂頭上司,鄂國公、右衛大將軍薛懷義為他掠陣。

卻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麻煩,薛懷義傳令,李安靜從容走出駐地,束手就縛,喝止了與他同行,義憤填膺的右衛兵將,「我國我軍,勿得因我而傷」

來俊臣順利逮捕了李安靜,不久病死獄中,右衛上下怨氣深重,薛懷義本就不理事,自那日之後,更是遠離軍務,武延秀獨木難支,在右衛寸步難行,不得已之下退避三舍,上奏疏請辭,武後詔準,令他勤學文武,庶幾報效家國,為他找回些許顏面。

一系列事件看似平平淡淡,卻在剛登基正位的聖神皇帝心中扎了根刺,帝王一怒,伏尸百萬。

御史台和麗景門再度露出獠牙,黑衣官差四出,小案辦成大案,大案辦成窩案,一切都往高大全上搞,定罪唯恐太輕,殺人唯恐太少,株連瓜蔓抄都是等閑事。

來俊臣大展神威,新生的酷吏卻不懂得敬老,你方唱罷我登場,與他別起了苗頭,新任麗景門主事李全交,奉宸衛中郎將王嵩,一個被稱作人面羅剎,一個被稱作鬼見愁,這兩人極大的延展了酷吏業務區域,將魔爪從神都大城,擴散到鄉村民間,殺人如麻,動輒屠村滅莊,端的是後生可畏。

神都,再度血雨腥風,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薛懷義並不覺得,他心情很好,前段時日,同平章事蘇良嗣病重,薛懷義舉著哭喪棒登門拜訪,又念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吊祭文,強行逼迫蘇良嗣子孫穿上孝衣孝帽,蘇良嗣急怒攻心,當場身亡,算是報了個大仇,想當初,他剛剛入侍武後,不懂行情,自南門入大明宮,見到蘇良嗣未曾行禮,蘇良嗣下令左右從人賞了他二十記耳光,這個仇,他一天都沒有忘過。

今日協助來俊臣辦了李安靜,薛懷義頗以為有功,借機求見武後,想來不會再遭閉門羹。

「公爺,陛子不爽利,正在休憩,請您改日再來」才進長生院,就有個小宦官迎上來勸退,距離武後寢殿長生殿殿門,還有兩道隔牆,一個夾道,不下百十丈的距離,著實算不得閉門羹,他是連門都沒模到。

薛懷義虛補太過,病態暈紅的臉頰,此刻紅得發紫,眼珠子瞪得比兩個佛珠都大,鼻孔喘著粗氣,模樣駭人,死盯著這小宦官,像是要吃人。

小宦官嚇得一激靈,一溜小跑兒,逃回了長生院。

薛懷義重重一拳捶打在長生院里的高達銀杏樹上,黃葉紛紛揚揚落下,拳頭指節處血肉模糊。

獸性的雙眼掃視著四下里巍峨華貴的皇家氣派,到底不敢造次,恨恨然拂袖而去,攥著袈裟的雙手青筋隱現。

薛懷義縱馬在神都洛陽大街上馳騁,撞飛路人婦孺,撞散街邊攤販,沖撞朝官車駕,渾然提不起他的興趣,只顧瘋狂抽打馬,要到能讓他忘卻羞恥的地方去。

狂奔到清河大街,前方又有一輛雙駕馬車,看起來應當是個三品官,薛懷義看到了,卻跟沒看到一樣,灑家就撞了你,你待如何?

「唏律律」

馬車前突然升起兩條絆馬繩,將薛懷義的高頭駿馬凌空絆倒,他自己也從高處滾落下來,好在背部著地,並無性命之憂,嘎吱嘎吱令人牙磣的斷骨聲響起,劇痛難忍,全身幾乎散架。

身後的從人蜂擁而上,將他扶起,毛手毛腳,不免又弄得他連連慘叫。

「爾等要死乎,這可是鄂國公」從人吆五喝六,指望著對方听到名號,納頭便拜。

他們卻是要失望了,主人家連馬車都沒下,吩咐了下人一聲,早有人狂奔而去,不片刻,帶來了洛陽府衙的少尹,曉得了兩邊人的身份,苦了臉,琢磨半晌,竟然往薛懷義的方向過來,打躬作揖,請薛懷義快些去治傷,「國公身份貴重,身體要緊,耽擱了病情,可不是說笑,下官擔待不起」

薛懷義攤在擔架上,全身只有眼珠子能動,惡狠狠盯著他,旁邊的從人知曉他的意思,「你這糊涂官兒,沒看到咱們是苦主嘛,快些辦了那惡徒才是正理兒,在這里胡咧咧個甚?」

那少尹吃了一記驚嚇,又是一陣打躬作揖,「下官不敢,還請國公莫要為難于我,日後待您身體復原,再自行說話,下官分量實在不夠」

薛懷義一陣急促喘息,從人擼起袖子,給他做了翻譯,「混賬行子,讓你辦他分量不夠,吆喝咱們國公爺,你倒是能耐得緊,不辦人事就快些滾蛋,咱們自己個兒找補回來」

「下官不敢」面子撕扯開,少尹也去了恭敬之色,擺擺手,一彪衙役團團護住馬車,打開了通道,悠忽之間遠走不見了。

「噗……」薛懷義口中噴出一道血箭。

這口老血,從人也能翻譯,少尹適才的強硬嚇著了他們,不敢去揪少尹,劈手揪住他旁邊一個吏目,暴喝道,「那人是誰?」

吏目回答得很是爽快,「冬官尚書傅神童」

從人輕蔑一笑,「區區一個修河道挖泥巴的,將你們嚇成這個慫樣,真他娘的軟蛋」

吏目由著他罵,差不多了,才接口,「他的弟弟,是當朝鸞台侍郎,傅游藝」

從人顯然也听過傅游藝的名號,驚愕之下,松開了吏目的衣領,吏目理了理衣襟,還了個輕蔑的笑容。

「國公,國公,速請醫生」

擔架上,薛懷義听了這人身份,氣怒攻心,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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