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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禍起謀身

麗景門,侯思止不在的時候,便由門中主簿負責向權策通傳外間消息,主簿並無侯思止那麼精細的心思,管不得哪些消息與權策攸關厲害,只管將朝中官報動靜,一股腦兒念了來。

權策盤膝坐在松軟的錦繡床榻上,身上衣衫甚是華麗,雙目微闔,臉色無喜無悲,遠遠看去,恍然是個得道神仙,在煙霞繚繞中,聆听禱告一般。

主簿念著念著,自己也是迷糊,聲調漸漸放輕,念誦得越發認真,間或看到權策皺眉頭,心神還會緊張好一陣子。

「範賜履賜死于家中」

「魏元忠貶官出京」

「閆百里流放三千里」

……

權策眉頭動了動,出聲截住「等等,閆百里因何流放?」

主簿愣了愣,鬼使神差地做了解釋,「因侍御史傅游藝彈劾,誣告罪成,兼有擾亂制科之事,故而朝議流放」

權策听到了,如同沒有听到一樣,面如清水,波瀾不興。

主簿已然回過神來,頗是不忿地輕哼了一聲,「天後御洛城殿策試三千貢生,擢定州士子崔為今科魁首,制令會試之後殿試,著為永例」

權策長長嘆息,口中篤定,「想來,受我牽連的四十五名貢生,當盡數黜落了才對」

「哼,休要當自己能掐會算,也莫要自視甚高」主簿可算是找到茬子扳回一局,陰陽怪氣地反駁,「四十五名貢生,除葛繪殿試棄考之外,其余諸人盡在二甲,得了進士出身」

權策卻並不動肝火,挑了挑嘴角,又沉寂下去。

主簿雖是個文官,但卻久在麗景門虎狼之地廝混,脾氣端的不好,尤其見不得階下囚在眼皮底下張狂,憤憤然起身,一揚手,將手頭一摞紙張零碎兒拋撒得滿天都是,扔下一句「自個兒看」,便拂袖而去。

權策站了起來,呆呆看著牢門,沒有俯身去撿地面上的紙張,愣了會兒,仰起頭,臉頰緩緩扯開,「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笑出了眼淚花兒,笑得險些背過氣去。

   ,腳步聲漸行漸近,到了近前,顯然是听到了他的笑聲,腳步聲愈發急促,一角白衣先飄進來,正是侯思止,「賢弟,這是怎的了?」

權策抱著肚子蹲伏在地上,笑聲只剩尾音,一頓一頓的,笑得很是艱辛。

侯思止大怒,一腳踹翻身後隨員,「混賬行子,爾等都做了什麼,取我鞭子來」

「別,侯兄,無事」權策費力地止了笑聲,扶著腰桿起身,「與他們無干,是我想到些好笑之人,好笑之事,一時忍耐不住」

侯思止聞言,大是不解,擺手揮退下屬,撩衣落座,「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還能有什麼人什麼事,讓你笑成這樣?」

權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侯兄,你看此人好笑否?」

「休要說笑」侯思止牙根有些癢癢的,這人受到打擊的時候,直眉楞眼,不搭理人,讓人擔足了心思,眼下稍好了些,得意便猖狂,「我卻有一樁閑事,說與你听」

卻不是一般的閑事,北市有處私宅走水,本只是尋常事,卻未料,里頭的尸首盡是青壯,多達四十余人,更有兩人死里逃生,卻不知為何,這兩人拖著燒焦的半拉身體,自行前往洛陽府衙自首,交代了自家出身來歷,指認了行凶歹人。

洛陽令魏元忠已然離任,暫代職務的是洛陽丞,話听到一半,已然嚇得魂飛魄散,他甚至不敢听完兩人的話,安排人嚴加看管,另一邊上了奏疏,請大理寺、御史台還有秋官衙門會審。

侯思止對洛陽丞頗為同情,「說起來,倒也不怪此人膽小如鼠,你卻不知,那兩人招認,他們的主家是武延秀,行凶的,卻是武懿宗府上外管事」

「想來法司也不會輕易接手此事」權策輕聲道,一舉招惹兩個武家實權派,誰也沒有如此魄力。

「你卻莫要著急,此事還有下文」侯思止故意吊他胃口,「武懿宗的外管事,在打忘情谷和伊水畫舫的主意……」刻意頓了頓,卻只見到權策表情淡淡,並不如何急切,他卻是忘了,要是真有什麼不妥,他自己要麼對權策隱瞞,要麼早對權策說出,商量對策,似眼前這般拿來打啞謎的,又能是怎生大事?

侯思止頗為無趣,只好揭盅,「忘情谷那邊還好,伊水畫舫這邊,有個歌女,四個舞女,還有兩名神女,服侍了那外管事,趁他酒醉,將他縊死,繼而一同投河自盡,伊水畫舫宣布永久停業,風月場上,事情鬧得極大,有說是武延秀下手復仇,也有人說是武懿宗殺人滅口,還有人說是那外管事趁火打劫,遭了報應,因為這攤子爛事,武承嗣將武延秀禁足在家,武懿宗府中攆了幾房下人,休了一房小妾,听說是那外管事的妹子」

如此連環毒計,權策听了也頗感心驚,「那洛陽丞怕是又要上奏疏求援了……」

「自然」侯思止自顧自啜飲茶水,「而且,有人接手了」

「這等案子,還有人敢接手?」權策驚詫。

「新任大理寺卿,狄仁杰」侯思止說了個熟悉的名字,這位命運多舛的大人物,總算做京官了。

權策一時間失語,心下感慨,這位老先生卻是好魄力,選了根硬骨頭開當頭炮。

「賢弟,為兄堅信此事與義陽公主府無關,怕是有心人不以為然」侯思止見他無動于衷,趕忙點醒,「你素來多智,若有只言片語提點,為兄可為你轉達」

權策愣了愣,「侯兄心意,我領受了,切莫妄為,若你也成了階下囚,我這日子,怕不知該怎生過」

侯思止連連搖頭,「非也,並非為兄自作主張,而是天後制令,非但可為你傳話,你若是有差遣,為兄也是要听命的」

權策心念電轉,心中驀地一痛,臉上喜意盎然,「如此,就有勞侯兄了,我正有幾句話,要請侯兄轉達」

權策稍加思量,揮筆寫下一張字條遞給他。

侯思止苦笑,「若是簡單,可不落于紙面」

權策擺手,示意無妨。

「我當如何取信于人?」

「無須取信,只管交予我院中管事權祥,他曉得如何處理」

侯思止點點頭,拿著紙條去了。

權策沉下心,細細梳理了來龍去脈,他幾乎篤定,這一場干戈,本就沒有誰人在算計他,他對話的人,一直是武後本人,若他那天在朝會上表明立場,堅決不認罪,李若初也不會認罪,閆百里便會因誣告而死,可惜他認了,他不做任何抵抗,向假想中的李氏皇族繳械投誠。

武後之暴怒可想而知,只是不曉得,太平公主是如何說服她的,讓自己得以毫發無損,緩緩覺悟,免受皮肉之苦。

他真是太可笑了,竟然以為對武後提及謀身,還能夠全身而退,報應如影隨形,武後開始謀身了,第一個,就謀到了他的身上。

武後越是信賴他,越不可能容忍他踩著腳下的鋼絲若即若離,她要令權策明白,這世間,只有她能定他生死,定他富貴,定他前程。

罷了,生來便是棋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也是無謂之事。

棋子做好了,有時候,也可以做做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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