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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發那句‘國小地狹,不足回旋’後,劉勝便也沒了說正事的興致。

——不是劉勝忘了正事;

而是看著殿內,正各懷思緒、愁苦,卻又無不帶著刻意的笑容,似是生怕得罪自己的哥哥們,劉勝,實在是不忍心••••••

不提正事,這場太子宮宴,自然就成了純粹意義上的玩樂。

許久未曾謀面的兄弟眾人,在劉勝、劉彭祖二人細致入微的關切下,彼此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除了另有心事的劉勝,其他的每一個人,都喝了個盡興、聊了個盡興。

最終,也還是劉彭祖替劉勝站出身,以‘明天還要去打獵’為由,適時為這場宴會畫上了句號。

而在次日,兄弟九人也按照約定,各自乘坐王攆,跟在劉勝的太子車駕,朝上林苑而去。

只是兄弟眾人最終抵達的目的地,卻讓兄弟眾人都頗有些意外。

——思賢苑;

先太宗孝文皇帝下令建造,以供曾經的太子啟結交天下豪杰、安置賓客的思賢苑••••••

「父皇對阿勝,可真是有求必應啊?」

「連思賢苑,父皇都讓阿勝自由出入,甚至還能在此圍獵?」

同兄弟眾人各自穿戴好獵具,又于獵場入口處四散而開,劉勝便不緊不慢的緩慢策動馬匹,漫無目的的在獵場內晃蕩;

不多時,耳邊傳來兄長劉彭祖略帶調侃的話語聲,劉勝也只是呵笑著點下頭,又莫名搖了搖頭。

「對我這個太子儲君,父皇確實算得上大方。」

「但真要論節(l n)儉(s ),父皇比之于先太宗皇帝,怕也是不逞多讓?」

戲謔一語,只引得劉彭祖一陣嘿笑不止,卻見劉勝大咧咧抬起頭,在身側稍掃一圈。

「這思賢苑,父皇允許我自由出入,也不是沒有代價的。」

「若非想要借此,達成自己的目的,父皇,也絕不會如此大方••••••」

听聞此言,劉彭祖面上笑意稍一斂,只若有所思的點下頭。

在周圍稍打量一周,便也沒有來的發出一聲哀嘆。

這思賢苑,是先帝冊立儲君之後,特意命令少府在上林苑,為當時的太子啟劃出的地盤。

論大小,思賢苑絕算不上大;

至少比起佔地數百里的皇家林苑——上林,太子啟的思賢苑,僅僅只佔據上林苑極小的一部分。

整個思賢苑,也只由幾棟簡單的建築組成。

有供太子歇腳的行宮;

供太子宴請、會見賓客的宴廳,以及幾處特意空出來,用于設宴的露天宴場。

再有,便是一處可容納百人左右的庭院群,可以供太子暫時或長期安置賓客。

除此之外,便是那些租佃的田畝,被劃入思賢苑範圍內的佃農,也屬于曾今的太子啟、如今的天子啟極其寶貴的‘資產’。

——在某些極端情況下,這些戶籍牌上寫著‘思賢苑佃戶’的農民,將成為天子啟最後最後可依仗的力量。

至于如今,劉勝已經被冊封為太子之後,天子啟為什麼不和當年的先帝那樣,也在上林苑,為自己的太子劃出這麼一塊地盤,原因則稍有些復雜。

首先,自然是漢家關于‘如何培養太子’的規矩,至今都還算不上完善。

畢竟自有漢以來,漢家真正意義上的太子儲君,除了先帝時的太子啟,也就是太祖劉邦的太子、後來的孝惠皇帝︰劉盈了。

而劉盈作為開國之君的太子、開國皇後︰高後呂雉的獨自,其太子時期所享受到的待遇、接受的教育,顯然具有極高的特殊性,和極度的不可復制性。

——孝惠皇帝劉盈,出生在始皇嬴政駕崩當年(公元前210年);

太祖劉邦在沛縣起兵,在義帝楚懷王的號召下響應反秦時,孝惠劉盈,尚還在襁褓之中。

到三世子嬰被腰斬棄市(公元前206年),嬴秦社稷轟然倒塌,孝惠劉盈,也才年僅四歲。

同年,沛公劉季被霸王項羽封為漢王,年僅四歲的劉盈,也成為了漢王太子;

四年之後(公元前202年),霸王烏江自刎,劉邦于洛陽即皇帝位,從漢王太子進階為漢皇太子的劉盈,也只年方八歲。

之後,劉盈這個開國太子,也並沒能接受穩定的精英教育、皇室教育。

——從即皇帝位時起,一直到七年後駕崩,太祖高皇帝劉邦,就一直忙著到處平定異姓諸侯之亂。

那七年里,天子劉邦不是在征戰,就是在出征平亂的路上;

而在長安,呂太後忙著鞏固劉盈的儲君之位,以及應付戚夫人、劉如意母子的威脅。

爹不疼、娘不愛,甚至就連儲位都搖搖欲墜,劉盈別說接受教育了,就連太子儲君應有的一些東西,比如太子親軍、屬臣之類,都從未曾擁有。

——太子劉盈,甚至都不曾擁有過自己的太子宮••••••

就這麼磕磕絆絆撐到漢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太祖劉邦駕崩,太子劉盈,也終于等到了繼承皇位的那一天。

而在繼承皇位時,孝惠劉盈,才剛年滿十五。

再往後,便是長達十五年的呂太後掌政時期了。

這十五年的時間里,漢家的皇位雖然三度易手,但也還是沒有出現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皇太子,為漢家後來的太子儲君,建立起‘太子應該接受怎樣的教育’的先例,或者說是相關的規章制度。

——十五歲繼位的孝惠劉盈,在位僅七年,便在二十二歲時英年早逝(公元前188年);

繼承皇位的劉恭,雖然是以太子的身份繼位,但直到繼位當年,劉恭也才年僅四歲。

一個四歲繼承皇位的太子,別說接受太子儲君級別的精英教育了,能在朝議過程中老老實實穩坐于御榻之上,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

而四歲繼位的兒皇帝劉恭,也僅僅在位四年,便因為一句‘吾未壯,壯則有變’,而被呂太後殘忍廢殺,享年八歲(公元前184年);

劉恭死後,呂太後又從劉恭的弟弟,也就是孝惠劉盈更小的兒子們當中,選擇了常山王劉義。

在繼位之前,劉義,一直都是在長安‘遙領封土’的宗親諸侯;

而在即位時,改名為劉弘的後少帝,也才年僅六歲而已••••••

又四年,呂太後駕崩,諸呂作亂長安,太祖高皇帝劉邦第四子——代王劉恆入繼大統,即皇帝位(公元前180年)。

而在入繼大統之前,先太宗孝文皇帝,一直都是老實本分,甚至沒什麼存在感的代王。

換而言之︰當今天子啟,雖然是劉漢社稷的第六位皇帝,但由于以上這種種原因,天子啟這個‘第六任漢天子’,同時,也是漢家第一位真正意上的太子儲君。

——第一位接受過整套精英教育,並完整享受過儲君待遇、經歷完整儲君生涯的太子。

所以,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從現實角度考慮,漢家關于太子儲君的所有制度,其實都是以當今天子啟,曾經歷過的整個太子生涯作為參照的。

比如先帝為天子啟興建思賢苑,那後世的每一位漢天子,也都應該在上林苑,為自己的太子劃出一塊地盤,並將其命名為︰某某苑;

比如先帝時,太子啟借太子詹事晁錯,在朝堂上委婉的發出自己的聲音、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

所以後來的太子儲君,要想在朝堂上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也都應該借自己的太子詹事(家令),去委婉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再比如︰早在先帝時,太子啟就開始重用自己的母族——竇氏外戚;

所以後來的儲君太子,也就可以從成為太子的那一刻,便開始著手培養自己的母族、在朝堂某些不大要害的位置,安插自己的母族外戚。

原因無他;

有例可循爾。

但麻煩的地方就在于︰縱然天子啟曾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也未必就遇到了太子儲君可能遇到的所有狀況。

就像如今,劉勝以‘皇九子’的排序,被天子啟運作成了人工嫡長子,並以‘嫡長太子’的身份接見、面見回長安的哥哥們,便是曾經的太子啟從不曾有過的體驗••••••

說回思賢苑;

作為上林苑第一座獨屬于太子儲君的‘私人領地’,思賢苑的意義,不可謂不特殊。

在劉勝暫時還沒擁有自己的‘xx苑’時,天子啟將思賢苑暫時‘借’給劉勝,似乎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但正如劉勝方才所言︰天子啟,是個非常‘節儉’,甚至比先帝都還要更節儉的帝王。

話說的再直白點便是︰天子啟的付出,往往都是為了換得價值更高的收獲。

而對于天子啟而言,值得將自己的思賢苑都借給劉勝,以供劉勝‘招待’哥哥們的收獲,其價值之高••••••

「唉~」

「這次來長安,兄長們,只怕是很難展顏而歸啊••••••」

低頭沉思良久,終也沒能猜到天子啟意欲何為,劉彭祖也不多試探,只如是發出一聲感嘆。

而對于兄長這一聲感嘆,劉勝,也並沒有刻意回避。

「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還有話說︰胸懷利器,殺心自起••••••」

「以宗親諸侯鎮壓關東地方,早在太祖高皇帝次序伐滅異姓諸侯時,就已經有定論。」

「——這,只是權宜之計;」

「——這是太祖高皇帝,在反思了秦二世而亡的教訓之後,最終得出的結論。」

•••

「秦二世而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老秦人不再追隨嬴秦宗室;」

「而秦中之地人心離散,是因為秦王政一舉廢除分封,改以盡行郡縣。」

「所以,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先分封異姓諸侯以穩定內部,在伐滅項羽、一統天下之後,才著手次序剪除異姓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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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雖然以宗親諸侯取代之,但宗親諸侯被取締,也同樣只是時間問題。」

「雖然這個時間會很長,但最終的結果是一定的。」

毫不顧忌兄長劉彭祖,將來也會被分封為宗親諸侯,滿是坦然的道明自己心中的看法,劉勝便稍側過頭;

目光毫不躲閃的凝望向劉彭祖目光深處,劉勝嘴上,也並沒忘繼續說下去。

「異姓諸侯不可信,是因為異姓,都是外人。」

「而宗親諸侯的弊端,也僅僅只比異姓諸侯,少一個‘外姓不可信’而已。」

「從吳王劉鼻無功而受封吳地,卻不思報效嫡宗,反借鹽、錢之利擁兵自重,最終起兵作亂,就足以看出︰宗親諸侯對我漢家的威脅,並不比異姓諸侯小到哪里去。」

「甚至從某些角度來看,宗親諸侯的威脅,甚至比異姓諸侯都還要更大!」

•••

「畢竟異姓諸侯圖謀宗廟、社稷,天下總會有效忠于劉氏的人,願意自發站出來阻止他們。」

「但宗親諸侯,同樣是我劉漢宗親、同樣都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脈後嗣;」

「宗親諸侯圖謀社稷,天下人,會很難分得清誰是誰非、誰對誰錯••••••」

•••

「——就像劉鼻一句‘誅晁錯,清君側’,便逼得父皇險些將晁錯腰斬棄市?」

「沒錯。」

「這也正是當時,我和老師,都竭力反對父皇誅殺晁錯的原因。」

「因為晁錯,是殺不完的。」

「殺了一個晁錯,也還是有千千萬萬個晁錯,在長安為父皇籌謀;」

「若晁錯死了,那日後,就會出現無數個劉鼻,逼父皇將所有的晁錯之流殺死。」

「這個先例,開不得••••••」

滿是坦然的話語聲,也引得劉彭祖一陣苦笑不止,望向劉勝的目光,也隱約帶上了些許自嘲。

卻見劉勝大咧咧抬起手,在劉彭祖肩側含笑咋下一拳;

只是嘴上,劉勝,也依舊沒忘提醒劉彭祖︰「日後,兄長做了趙王,所遭受到的猜忌,只會比大哥二哥、四哥五哥他們更多。」

「——畢竟相較于其他宗親諸侯,我漢家的趙王,多出一個‘統掌北牆防務、燕代趙三國兵馬’的權責。」

「為了日後,不被父皇猜忌;」

「也為了日後,我兄弟二人不至于手足相殘;」

「這次的事,兄長,都一定要幫我。」

見劉勝如此直白,劉彭祖心中那些許別扭,反倒莫名散去了些許;

稍一思慮,便羊做隨意的點點頭,側頭對劉勝微微一笑。

「殿下莫憂;」

「臣再如何,也不至于讓一母同胞的手足為難。」

「——趙國的事,殿下說什麼,便是什麼。」

「就算殿下要讓臣一直待在長安,遙領趙王,臣,也斷不會有怨言••••••」

此言一出,劉勝當即便搖頭一笑,又滿是溫和的對劉彭祖點下頭。

便是在這說說笑笑、彼此調侃打趣之間,兄弟二人,已是結下君子之約。

將來會發生什麼,兄弟二人都說不準;

但兄弟二人都明白︰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麼一件事,讓兄弟二人之間生出猜忌,那今日這一番交流,便會成為彼時,兄弟二人給彼此‘最後一個機會’的理由。

劉勝,無比希望將來,不會有這麼一天。

但劉勝也同樣清楚︰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

「兄長們,應該也都差不多找到獵物了;」

「我兄弟二人,總不能太丟人?」

戲謔一語,只引得劉彭祖含笑點下頭;

片刻之後,兄弟二人齊聲一呵,便是兩匹玄黑色駒馬飛速竄出,一頭扎進了樹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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