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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5章 竇芳,你怎麼看

表叔、袁大夫,都還安好?

就這麼輕飄飄一問,便讓二人當場愣在原地,久久都沒能回過神。

好久不見?

——今天上午不才剛見過嘛!

今天上午,劉勝去北營••••••

「嗯••••••」

「這話里的意思••••••」

竇嬰遲疑不定的一聲輕喃,自又惹得袁盎面色復雜的一點頭,也再次將竇嬰的後半句話摁了回去。

片刻之後,還是袁盎率先反應過來,趕忙帶著一抹自然的笑容,起身對劉勝一拱手。

「承蒙殿下掛懷;」

「——自前時,梁王那件事發生之後,臣就很少出門走動了。」

「整日里都待在家中,雖苦悶了些,好在日子過的踏實。」

「至于魏其侯••••••」

澹笑著說出一句‘我很久沒出門了’,便見袁盎意味深長的看向身側,面上仍帶著些許錯愕的竇嬰。

被袁盎這滿是深意的目光盯著,竇嬰也逐漸會過意來;

待劉勝也循著袁盎的目光,滿是關切地看向自己,終于弄清楚情況的竇嬰,才趕忙對劉勝一拱手。

「自從擔任太子太傅之後,臣也很少出門走動;」

「該以什麼樣的學問傅教殿下,實在是讓臣苦惱不已。」

「過去這幾日,臣更是積憂成疾,便在家中靜養••••••」

學著袁盎的說辭,也表示自己‘最近沒出門’,竇嬰又下意識看了看身旁的袁盎;

而在上首主位,听說表叔竇嬰居然因為苦惱于‘該怎麼教太子’而‘積憂成疾’,劉勝卻只是呵笑著低下頭去;

即沒有對竇嬰的‘病’表達關切,也沒有說些‘隨便教什麼都行’之類的話,來為竇嬰消除這層憂慮。

——殿內三人都清楚︰竇嬰這番說辭,怕是連半個字的真話都沒有。

即便是真的,竇嬰也很快不用再為此,而感到憂慮了••••••

「如此說來,二位今日登門,也是听說了父皇把錢的事交給我去辦,所以才來為我出謀劃策?」

短暫的沉默之後,劉勝神情雀躍的發出一問,還不忘興致盎然的將上半身稍一前傾;

如此舉動,卻又讓竇嬰、袁盎二人,再度陷入一陣短暫的錯愕之中。

「呃••••••」

「是,確實是這樣。」

「听說陛下將錢的事交給殿下去辦,我們擔心殿下沒有良策,這才一同登門;」

「不求能為殿下出謀劃策,只是希望在殿下需要時,能替殿下做點什麼••••••」

僵笑間道出如是一語,袁盎便稍低下頭,迅速思考起有關于錢幣的事來。

而在袁盎身側,見自己‘積憂成疾’的說辭,卻連劉勝最起碼的關切都沒能換來,竇嬰只面帶苦悶的低下頭去。

——對于自己即將失去太子太傅的職務,竇嬰當然心里有數;

但竇嬰萬萬沒有預料到︰自己的表佷劉勝,居然翻臉翻的這麼快••••••

「我都還沒請辭,殿下就••••••」

「唉••••••」

對于竇嬰心中的想法,或者說牢騷,劉勝顯然一無所知。

如果知道了,劉勝肯定會‘善意’的提醒一句︰不會吧?

表叔不會真的以為今天上午,我沒去過北營、沒在周亞夫的中軍大帳內見到表叔吧?

表叔不會真的認為我,是先帝那樣胸襟寬闊的人吧??

很顯然︰今天發生在北營的事,讓劉勝、竇嬰叔佷二人之間,產生了無法彌補的隔閡。

對于竇嬰‘明明已經如願成為太子太傅,卻還在對皇長子劉榮念念不忘’的態度,劉勝最後的一絲耐心,已經在今日,北營中軍大帳之內徹底耗盡。

若非竇嬰姓‘竇’,又是自己的長輩,劉勝都恨不能直接把竇嬰一腳踢去關東,去給大哥劉榮做臨江王太傅。

——你不是想做皇長子的太傅嗎?

——那就去吧,孤滿足你!

心里雖是這樣的想法,但表面上,劉勝也還是笑呵呵的望向竇嬰,擺出一副‘那表叔給我出出主意’的架勢。

原因很簡單︰竇嬰,姓‘竇’;

是當朝竇太後的家族——竇氏外戚當代子弟中,最有出息的一人。

作為才剛獲封不久,幾乎毫無根基、羽翼可言的太子儲君,劉勝可以不給竇嬰面子,可以不給自己的表叔、漢家的魏其侯留面子;

甚至可以不給自己的老師、自己的太子太傅留面子!

但唯獨,不能不給代表竇氏外戚、代表竇太後的竇嬰留面子••••••

「往後,就做個安樂侯吧••••••」

「對大家都好••••••」

淺笑盈盈的看著表叔竇嬰,在心中如是發出一聲感嘆,劉勝終還是發出一聲輕嘆。

待這聲輕嘆,將竇嬰、袁盎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便見劉勝自然的搖了搖頭,又莫名發出一聲苦笑。

「錢的事,真的讓我感到很苦惱啊••••••」

「別說是做了,就連說,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

「表叔、中大夫,既然都是為此事登門,應該是已經有想法了吧?」

「不知能否••••••?」

羊裝苦惱的到處這句‘要不和我說說?’,再禮貌性的看了表叔竇嬰一眼,劉勝的目光,便很快鎖定在了袁盎身上。

——竇嬰,是勛戚;

就算是在吳楚之亂爆發之前,還沒有被封為魏其侯、被任為大將軍,乃至沒有成為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時,竇嬰也同樣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外戚。

指望一個外戚,尤其還是竇嬰這樣‘習儒’的外戚,能對錢幣這種切實關乎民生民計的國家大事,提出具體的觀點,顯然有些太難為人了。

反倒是過去二三十年,始終活躍在朝野內外的常青樹袁盎,更讓劉勝抱有些許期待。

而袁盎接下來的一番話,也足以說明劉勝的期待,並沒有用在錯的人身上。

「我二人登門,本就是為此事而來。」

「既然殿下也主動問起此事,那臣,便斗膽試言••••••」

呵笑著客套一番,待劉勝也同樣溫笑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便見袁盎身形一正,面色也陡然帶上了些許嚴肅。

「我漢家的錢制,確實如殿下所言︰雜亂無章,混亂不堪。」

「——秦半兩、莢三銖,呂太後八銖、太宗皇帝四銖,乃至于故列國的錢幣,如刀幣之類,如今都流通于天下各地。」

「即便是主要流通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太宗皇帝四銖,也是隔一個郡,乃至隔一個縣、一個鄉,就有一個新的兌換比例••••••」

•••

「雖然說,秦王嬴政暴虐,讓天下人苦于秦之暴政,但對于嬴政鑄半兩錢,統一天下幣制的舉動,即便是太祖高皇帝,也是認可的。」

「也正是因此,太祖高皇帝才曾下令少府,鑄漢半兩行于天下;」

「只可惜,事與願違——太祖高皇帝原本想要統一幣制,以漢半兩取代秦半兩的舉動,卻因為民間大肆私鑄不足重、不足色的三銖莢錢,而沒能取得理想的效果。」

「後來,呂太後行八銖錢、先太宗孝文皇帝行四銖錢,本是為了消除三銖莢錢的弊端,卻也讓我漢家各類雜錢並行,稅賦征收不便,百姓,也苦不堪言••••••」

隨著袁盎這滿是感懷,又隱隱有些機會的話語聲,劉勝的面色也漸漸嚴肅了起來。

對于袁盎針對太祖三銖錢的‘修飾’,劉勝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作為漢家的開國之君,太祖高皇帝劉邦,會下令少府鑄造重量三銖,面值卻高達十二銖,而且還含銅量感人的劣質錢幣?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可若是太祖高皇帝‘仁以愛民’,允許民間私自鑄錢,才導致這樣的劣質錢出現?

嗯~

這倒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其實,真實情況如何,劉勝心里當然清楚;

袁盎心里也明白;

一旁的竇嬰,以及全天下的人,更是一清二楚。

但知道歸知道,這話該怎麼說,那就是一門學問了。

很顯然,袁盎在這門名為‘語言的藝術’的學問上,造詣頗深••••••

「中大夫所言甚是。」

「太祖高皇帝,原本只是想要用漢半兩,取代原有的秦半兩;」

「但太祖高皇帝因為仁慈,而允許民間私鑄錢的舉動,導致很多不足色、不足中的莢錢大行其道。」

「正是這些民間私鑄的莢錢,讓太祖高皇帝的善政,沒能結得應有的善果。」

•••

「到先帝之時,同樣仁及天下的先太宗孝文皇帝,也下令不再禁止民間私自鑄錢;」

「而這一次,又冒出來了一個吳王劉鼻,憑借先帝的《許民馳山澤》令,在封國大肆開礦得銅,再以銅鑄錢,積累下了極為龐大的財富。」

「——也正是憑借這些財富,劉鼻才得以免除吳國百姓所有的稅賦,以收買民心,又蓄養十數萬軍隊,最終積攢下足以禍亂宗廟、社稷的力量。」

•••

「對于這件事,父皇已經有了盤算;」

「朝堂也正在籌謀,再次禁止民間私鑄錢,將鑄錢的權力再次收歸朝堂。」

「——只有這樣,才能避免下一個劉鼻、劉戊之流,憑鑄錢的利益,積攢下足以霍亂天下的力量。」

「而父皇交代我做的,則是統一天下幣制,讓我漢家和嬴政之時的秦一樣,只有一種錢流通于市。」

「這,也正是我現在為之感到苦惱,不知該從何處下手的事••••••」

神情凝重的道出此言,劉勝也不由苦嘆著搖搖頭,眉頭也隨之稍一皺。

待袁盎也同樣面帶思慮的緩緩點下頭,劉勝才又繼續說道︰「比起平抑糧價,這統一幣制,實在是太過于復雜了些。」

「尤其是在統一幣制的基礎上,還要禁止民間私鑄錢;」

「——這就意味著將來,父皇頒詔統一幣制,只允許某一種錢流通之後,其他的各類錢幣,都需要收歸少府熔鑄。」

「這龐大的工作量,少府能不能承擔、要花多久才能完成,倒還在其次;」

「如何從百姓手中,將那些不再被允許流通的錢收回少府,以熔鑄成可流通的新錢,才是真正讓我感到頭疼的事啊••••••」

如是說著,劉勝又是一陣搖頭嘆息,便將滿是愁苦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袁盎身上。

而在劉勝道出這番話,尤其是最後那句‘如何把錢收回少府’之後,袁盎本還滿是凝重的面龐之上,只油然生出一抹驚詫之色!

「收錢入少府!」

「——先前,殿下賣平價糧給長安公侯••••••」

「還有子錢商人無鹽氏••••••」

「嘶~~~」

這一刻,原本散落在袁盎腦海中的零散記憶,終于被串聯在了一起。

——這件事,劉勝早就在做了!

想想去年秋收之後,劉勝奉命主持平抑關中糧價的事,開太倉賣平價糧時,是怎麼做的?

賣糧給公侯,錢、金都收;

把糧食從公侯手里買回來的時候,卻無一例外都給了金子!

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金子沒有銅錢值錢?

還是劉勝真有這麼好心,不忍心把那三十幾家公侯坑太慘?

——你別說!

你還真別說!

袁盎先前,也是這麼想的!

知道劉勝買回公侯們的糧食,是以黃金付款時,袁盎還只單純的認為劉勝,這是不想把事情做絕,是想稍微留點余地、給公侯們留點棺材本;

直到現在,劉勝說起錢的事兒,袁盎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事實,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

給公侯們賣糧食,之後又把糧食買回來,劉勝收的是銅錢,給的卻全是金子;

平抑糧價的事結束之後,那些原本想要哄抬糧價的糧商們,卻並沒有被劉勝清算,反倒是子錢商人無鹽氏,被劉勝莫名其妙滅了族!

對于無鹽氏,袁盎先前也還想當然的認為︰劉勝這是排除異己,借著糧食的事,把王美人的母族——長陵田氏的狗腿子給砍了。

但現在,袁盎都明白了••••••

「早在開太倉,給公侯們賣平價糧時,殿下就已經在為少府收回銅錢;」

「之後抄沒無鹽氏,也僅僅只是為了過往這些年,無鹽氏積攢下的數萬萬銅錢。」

「——早在平抑糧價的事剛開始時,殿下,就已經在為錢的事做準備了••••••」

•••

「十四歲••••••」

「才十四歲啊••••••」

「陛下十四歲的時候••••••」

看著眼前,正面帶愁苦的端坐于上首,明明早就開始籌謀布局,此刻卻擺出一副‘愁死我了’的架勢,甚至還等著自己給‘出主意’的劉勝,袁盎只頓時晃了神;

袁盎想起二十多年前,當時的太子啟十四歲時,吳王劉鼻心愛的王太子劉賢,才剛被天降棋盤給砸死••••••

「袁大夫;」

「袁大夫?」

心緒飛散之際,耳邊傳來幾聲低微的呼喚,將袁盎的心緒拉回眼前;

循聲抬起頭,見端坐于上首的劉勝,正頗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似乎在等候自己‘出謀劃策’,袁盎又微微一愣。

良久,袁盎才終于將飛散的心緒完全斂回;

但就連袁盎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看向劉勝的目光,莫名多出了些什麼東西。

那東西是什麼,劉勝並不清楚。

但劉勝依稀記得︰在老爹劉啟的面前,絕大多數人的目光中,都會帶著這個東西••••••

「對于錢的事,臣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

「——原本以為,陛下交代殿下的事,只是鑄新錢,再讓殿下鑄的新錢,和各式舊錢並行于市;」

「不曾想,陛下已經決定禁止民間私自鑄錢,又讓殿下著手,將如今流通于天下的各式雜錢,統一為某一種錢幣••••••」

•••

「確實像殿下所說︰這件事,非常復雜,也需要非常小心。」

「稍有差錯,就會和太祖高皇帝年間的三銖莢錢一樣,對整個天下,都造成非常久遠的惡劣影響。」

「這件事,殿下或許應該和精通此道的人,尤其是對有關于錢的事熟知利、害的人——如少府那樣的人商議。」

「另外,還應該多向太後、陛下奏請••••••」

確定劉勝早有預桉,甚至早就已經開始著手去做這件事,袁盎自然也沒多糾結,大大方方的表示‘這件事,殿下應該找專業人士談’。

——反正今天,袁盎和竇嬰登門,也並非真的是為了這件事;

所以,袁盎最後又帶上了一句︰再和太後、陛下多請示請示,以表明自己‘一切都遵從太後、陛下吩咐’的態度。

對于袁盎這番表態所要表達的意圖,劉勝自也是了然;

只羊裝遺憾的嘆口氣,擺出一副‘中大夫沒有良策,實在是太可惜了’的架勢,便稍側過頭。

「表叔呢?」

「對于錢的事,表叔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還是說表示也和袁大夫一樣——也認為這件事,我應該多和皇祖母、父皇商議呢?」

先前,看著劉勝和袁盎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竇嬰只覺心中一陣不是滋味;

待劉勝著毫無征兆的一問傳入耳中,竇嬰卻又稍一愣,面帶錯愕的眨了眨眼。

和身旁的袁盎稍一對視,又回味一下劉勝方才的話,終于回過味來的竇嬰,也只得面色僵硬的低下頭,對劉勝稍一拱手。

「臣的看法,和袁大夫一樣••••••」

「這件事,殿下還是多向太後、陛下請教為好。」

「只要是太後、陛下認為可行的辦法,便都不會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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