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了眼黃齊麟仍然釘在那里的雙腿,衛韜隨即移開目光,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眼神隱隱有些疑惑,陷入到深深的思索之中。
剛才一記並蒂雙蓮,似乎有哪里不太對勁。
並不是威力不強,而是威力太強。
超出他的估算推測有點太多。
換句話說,就是打出了類似于暴擊的效果。
這又不是游戲,他也沒買裝備,怎麼可能會出現暴擊效果?
衛韜屏息凝神,仔細回朔剛才暴起出手的每一處細節。
因為印象中黃齊麟的實力很強,所以他才會先示敵以假,然後趁著對方心理松懈的剎那,瞬間爆發出了幾乎所有的殺招。
荷下青魚、步步生蓮沖刺;
黑魔雙煞功拉筋發力;
再通過翻天錘遽然加速;
手竅足竅氣血盡數爆發;
連帶著那些脈路線條節點內的氣血,也在同一時間鼓蕩涌出。
最終化作並蒂雙蓮,打出超出預料的暴擊效果。
那麼,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現了變化?
衛韜苦思冥想,眉心都有些發脹。
此時此刻,他再度化身強迫癥患者。
非要找到暴擊原因才能罷休。
不,應該是找到暴擊原因還不算完,必須要成功復現出來。
達到想暴擊就暴擊,不想暴擊就不暴擊的結果。
才算是真正把這一變化研究吃透,納入到了自身掌控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黃齊麟的雙腿已經被凍在地面,仿佛兩根直立的棍子。
一只黑羽血童的烏鴉飛了過來,歡快啃噬鮮血凝成的冰棒,發出卡察卡察的脆響。
「原來如此。」
衛韜就在此時回過神來,捏住眉心暗暗嘆息。
「思來想去,找來找去,變化的最終根源還是要落在打通任督二脈的黑魔雙煞功上面。」
「堅剛如鐵、混元歸一、黑魔勁生,這三句話竟然不是吹牛,而是實實在在的描述。」
「所以說,打出並蒂雙蓮時的黑色氣息繚繞,以及最後出現的破壞性暴擊,都和黑魔勁月兌不了關系。」
「如此看來,這部修行法門還真是有點兒東西。
雖然沒有找到與之相對應的觀想圖錄,但光憑書中記錄的氣血內練之法,也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武道秘籍的價值。」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表情寧靜、目光祥和,仔細觀察著那只嚼吃血冰的烏鴉。
很長時間都沒有去打擾它的進食。
呼啦啦!
烏鴉吃飽喝足,展翅飛走。
很快沒入樹林消失不見。
衛韜也在同一時間離開,回到了還在原地等待的車隊之中。
「先生剛剛突然暴走離開,遇到的是什麼敵人?」
商汴早已經準備好了一件裘皮大氅,給衛韜披在身上。
「黃家派來的兩個追兵,已經被我解決了。」
衛韜澹澹說了一句,隨手將一只袋子丟給商汴,「看看里面有沒有值錢的東西,沒有就扔掉。」
「嘶……」
商汴一點點解開搭扣,打開袋子。
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涼氣。
「先生沒打開看看里面的東西?」
他開口問道,語氣隱隱有些古怪。
「沒有,封口的繩子不太好解。」
衛韜還在想著黑魔勁生,漫不經心說著,「我沒那個耐心,又不想用蠻力把它弄壞。」
「這只袋子,是先生從追兵身上搜來的?」商汴點點頭,又接著問道。
「嗯,那是個歲數不小的中年人,實力層次只能算是一般,被我一巴掌直接拍死。」
「呃……就一巴掌,拍死了啊。」商汴表情愈發古怪。
「商師傅你這話說的,既然是追來的敵人,不拍死還要怎樣,你養他啊?」
衛韜有些心不在焉,思緒還沉浸在修行之中。
「不不不,屬下養不起他,也不是那個意思。」
商汴小心組織著語言,「屬下的意思是,先生可能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
「商師傅這句話就更不對了,我根本就不認識那人,又怎麼可能會認錯?」
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商汴聲音壓得極低,「先生一巴掌拍死的,不是黃家的人,而是內城周家的家主。」
「我不管他是誰。」
衛韜面無表情,語氣漠然,「他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還和黃齊麟狼狽為奸,所以被我打死也是咎由自取,自尋死路。」
「黃,黃齊麟?」商汴再次愣住。
沉默許久後才嘆了口氣,「先生該不會是,把黃家大公子,也一巴掌打死了吧。」
「沒有的事兒,商師傅不要瞎說。」衛韜微微皺眉,語氣嚴肅。
商汴點點頭,暗暗松了口氣。
但就在下一刻,衛韜轉過頭來,「他比較厲害,我用了兩巴掌才把他拍死。」
「我……」
商汴一句話憋住,心中萬馬奔騰。
他不想再多說一句話,只能低頭去看地圖。
……………………
蒼遠內城。
熊熊燃燒的大火已經撲滅。
許多建築只剩下殘垣斷壁,就像是一塊塊黑色疤痕,再也看不到曾經富麗堂皇的景象。
一隊城防軍正在清理街面。
尸體被堆積起來,澆上火油直接點燃,在寒風中散發出焦湖惡臭的氣息。
黃家大院深處。
宮苑慢飲香茗,閉目養神。
在其身後,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白衣白裙的少女。
她表情木然不見靈氣,眼楮盯著身前的虛空,似乎是在想著事情,又像在怔怔出神。
還有一個,則是猿背蜂腰的少年。
赫然便是紅線門燕十。
他的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
絲絲縷縷的鮮血順著指尖流淌下來,滴滴答答落在腳邊,很快形成兩片鮮紅的印記。
黃家祖母拎起暖爐上的茶壺,給宮苑面前的杯子續滿茶水。
她觀察著宮苑的臉色,陪著小心慢慢說道,「請您放心,周許兩家鬧不出什麼事情。」
「齊麟昨夜便出城追擊,定能將那兩家的核心人物……」
宮苑緩緩睜開眼楮,唇角挑起一絲澹澹笑容,「箬芸啊,你孫子剛剛已經死了。」
卡察!
瓷杯掉落下去,摔成一地碎片。
黃家祖母顫抖著,面色剎那間一片雪白,「您,您說的,可是真的?」
「我根本沒有騙你的必要。」
宮苑微微笑道,「為了助他修行,我在他體內打入一道勁力,如今勁力消散,不是人死了,又會是什麼原因?」
「我,齊麟他……」
黃家祖母想要說些什麼,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死了就死了吧,你黃家又不是全死絕了,再找一個年輕人重新培養就是。」
宮苑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回頭看了一眼。
「翎羽。」
「弟子在。」白衣少女應了一聲。
她目光終于聚焦,卻依舊有些神思恍忽,魂不守舍。
「之前在城中的時候,黃齊麟對你也算頗為照顧,現在他魂斷黃泉死于非命……」
宮苑慢慢說著,語氣平和舒緩,「你就牽上自己養的狗,去找到凶手,替他報仇吧。」
「弟子明白。」
白翎羽木然轉身,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燕十不發一言,緊隨其後。
片刻後。
一個年輕男子悄然出現在房內,站在白悠悠剛才的位置。
他看著漸行漸遠的白衣少女,語氣隱隱有些疑惑,「姑姑,以白師妹現在的精神狀態,讓她一個人出去是否有些危險?」
「在外面,你要喊我老師。」
宮苑澹澹道,「她的使命完成,現在已經沒有用了。」
年輕人微微一怔,「老師的意思,弟子不太明白。」
「你暫時不需要明白。
你只要知道,她和你不一樣。」
她閉上眼楮,聲音漸漸低沉,「你是我親弟弟的兒子,是我宮家唯一的後輩,也是要真正繼承我衣缽的弟子。
她不過是我為自己培養的工具,身份上就有根本的區別。
你總是羨慕我對她的好,卻不知道工具就是要精心維護,不然就會失去應有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這件工具用完了,本應該直接毀掉才是正理,我放她出去自生自滅,也算是全了之前點點滴滴的相處情誼。」
說到此處,宮苑幽幽笑了起來。
還有最後一句話她沒有出口,只是在心底悄然閃過。
「有人認為她就是我最大的弱點,那我正好也能順勢而為,等著他們對她下手。
然後再靜靜等待,看著他們志得意滿,站到我的面前,再流露出恐懼絕望的表情。
正所謂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暖房內再次恢復安靜。
爐火悄悄燃燒,火上茶壺咕都都冒著熱氣。
還有雍容澹雅的美婦人,坐在旁邊閉目小憩。
就像是一幅美麗祥和的畫卷,在這個嚴寒的冬夜緩緩展開。
但在黃家祖母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仿佛自己身處恐怖妖魔的巢穴,隨時都會被撕成碎片,連皮帶骨都被吞個干淨。
好在她的擔心並未持續太長時間。
卡察一聲脆響。
黃家祖母眉心多出一道空洞。
年輕男子緩緩收回手指,看著她軟軟倒地,鮮血混合著腦漿涌出,將那張原本慈祥的面孔映襯得如同厲鬼。
「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暗暗嘆息一聲,端起了桌上的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