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
朱橚看著陳保等太監小心翼翼地將長稻穗表到框里,甚至還高高地掛在龍椅背後的牆上。
「這稻穗真長啊。」,朱元章看著表在框里的長稻穗感慨道。
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過最長的稻穗都不過眼前的一半,所以他自然將其視作祥瑞。
或者說,朱元章更願意將其當做祥瑞,一個預示大明興盛的祥瑞。讓每一個來到文華殿的大臣,都看看這象征他仁德的祥瑞。
「父皇,兒臣知罪了,下次遇到祥瑞一定及時給你送來。」,朱橚想明白里面緣由後,索性改口說道。
「咱本來要獎賞你的,可你把上面的稻谷都給弄沒了,功過兩抵吧。」
朱元章是去慈寧宮偶然發現的,原本他還想把稻谷也一並表進去。可他又不好意思和眼巴巴的朱雄煐說,就只要來了稻桿。
從文華殿出來後,朱橚心中不由得痛心疾首,當時還不如听朱雄煐的把這個當做祥瑞獻上去。
說不定他們兩個還能拿點賞賜,「失策,失策啊。」,朱橚決定下次遇到了類似的事情,不管真的假的先喊作祥瑞。
不過他隨即又開始思考,下一次去國子監講課要講些什麼?
第一堂課他從官的角度解析了何為權,權是如何合法合規運用,為自己牟利的。
第二堂課,朱橚想了想決定用百姓的視角出發,為監生們講解。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第一堂課不止在國子監,在朝廷衙署中同樣取得了空前的效果。
幾天後的國子監,大講堂已經容不下想要听朱橚講課的監生。
所以在外面搭建了一個台子,以供更多的國子監學生前來听課。
然在眾多監生的後面,還來了不少衙署的大臣,他們紛紛互相拱手問好。
「劉主事也來听周王的課?」
「今日休沐,閑來無事過來听听。」
「在下也是,往日就多有研習心學,周王的講課自然也不能錯過。」
當然,都察院的御史也來了不少,他們默默將將都察院以外的大臣記在心中,說不定此刻就是一個大型貪官會面現場。
「戶部的劉明遠來了,此人風評素來不好。」
「刑部的何思理也來了,把他們都記下,之後好好查一查。」
在幾個御史的小聲交流下,第二次講學開始了。
朱橚來到講台之上,發現今日前來听課的監生比上次多了一倍,而且後面還有很多人旁听。
對此他倒沒什麼意見,反而覺得听課的人越多越好。
「本王上次講學還留下了一個尾巴,不妨將其當作今日講學的開場。」
朱橚的第一句話出口後,周圍就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監生端坐靜听。後面旁听的國子監博士和衙署大臣們,紛紛也靜靜听著。
「權之一字,乃是官手中的刀戈,第一次運用難免有點良心不忍。畢竟貪官也並非一開始就貪,有不少和在座的諸位一樣。
然他們很多人的轉變從何處來呢?很多時候是一個情字,是友情、是親情,爾等當官之後會有很多親人朋友來求你幫忙。
不需要爾等貪贓枉法,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稍稍抬手,合理合規的運用手中的權力。甚至是讓你睜只眼閉只眼,什麼都不用做。
這樣的請求要拒絕,反而在友情和親情的作用下變得極為困難。諸位需要莫大的勇氣和堅決,去拒絕一個帶著笑臉和禮物的熟人。」
開場一段話,在場的監生都在細細思索,可讓後面的不少衙署大臣們,聞言後心中大為所動,感觸頗深。
在他們初入官場的時候,就少不了這樣的事情,官越大找上來的人也就越多。每個來賄賂他們的人,皆是走了各自的熟人渠道。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或許通過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親戚,亦或者是你的同窗好友、同年進士。
朝廷有中書省、更有六部,各寺、院等多個互不管轄的衙署,可它同時也是一張大網,一張由人情串聯而成的巨大網絡。
兩個分屬不同衙署的官吏,只需要攀一兩次交情,就能連在一起互相辦事。
听講的衙署大臣們紛紛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真是來對了。朱橚口中所講的東西,並不是高高在上的空中樓閣,而是每一個官都會遇到的抉擇。
不同的抉擇,代表了未來不同的結果。有的人一開始就退讓了,有的人堅持了幾年,有的人到現在還堅持著原則。
講台之上,朱橚的話鋒一轉。
「說完了官,那本王就再來說說民。民是百姓,是你們街面上看到的店鋪掌櫃、下人,是碼頭上扛著沙包的壯漢,也是田間耕種的農夫。
本王暫且拋出一個結論,如今的百姓正是造成貪官污吏數不勝數的原因之一。」
這番驚人的言論出口,底下的監生不由得議論紛紛,想不明白百姓和貪官的形成有何關系?
「先生,天下的百姓大多應該只是想要安安穩穩過日子吧,貪官污吏的形成無非是因為自己的貪念,還有您之前提到的人情。」
監生趙克志這次也坐在了最前面,他不由得開口問道。
朱橚看了他一眼,「好,那本王來和你們算一筆賬。
若爾等皆是鄉間的農戶百姓,你們的父母,亦或是兄弟姐妹等親屬被殺,你們當如何?」
台下立刻就有監生回道,「當然是去衙門求個公道,讓殺人者血債血償!」
「很好,若是當地的知縣不管,亦或是湖弄你們呢?」,朱橚緊接著問道。
「那就一路往上告狀!知縣不行就知府,知府不行就布政司,實在不行來都城告御狀!」
被孝道教育的眾人,沒有分毫猶豫地說出了答桉。
朱橚點點頭,「說的不錯,那本王再問你們,若是你們家的耕種的多數田地被強買強賣,亦或是損失了大部分銀錢積蓄,你們如何?」
「當然是去衙門告狀!」
「知縣不管呢?」
「那就繼續往上告,一路告到都城!」
不過這一次回答的監生沒有那麼多,口吻也沒有那麼的堅決。
朱橚拋出了第三個問題,「若是你們繳納賦稅的時候,收糧的官吏問你們多要了半成田地收入,你們如何?」
「當然去縣衙告他。」
依舊有人喊著告狀,不過再也沒有人喊著一路告到知府和布政使,甚至是告到都城。
如果只是半成的糧食收入,並不算太多,往上告的代價有點大。
望著偃旗息鼓的監生們,朱橚才緩緩說道,「所以貪官在欺壓勒索百姓的時候,從來不是獅子大開口,而是溫水煮青蛙。
每一次他們征收些苛稅濫稅,只是讓百姓不滿,但又無可奈何。告狀不劃算,就只能忍著。」
底下坐著的監生們開始算賬,每戶百姓家中可能多收個幾升糧食,不至于鬧得告狀。
可若是整個縣的百姓加起來,幾升也就變成了上百石。一個正七品的年俸不過是九十石,一次所得甚至超過了他的年俸。
種植兩季稻是秋糧夏稅,知縣就可以收取兩次,那就是兩年的俸祿。
朱橚再一次拋出了他驚人的結論,「因為百姓的好欺負,所以貪官污吏只需要掌握分寸,就可以毫無代價的吃的滿嘴流油。
這就是所謂的下民易虐,即便有幾個有志之士肯站出來告狀,當地知縣也有辦法應對。
貪財的就給予他十倍的補償,正直的就找罪名將其關在牢獄中懲罰。」
朱橚用三言兩語,以及層層推進的三個問題,向在場的所有監生描繪出大明成百上千個縣的真實現狀。
亦或者此時此刻天下各縣正在發生的事情,現如今恰好就是秋天收獲,繳納秋糧的時候。
不知道有多少個差役走出縣衙,向百姓額外征收苛稅濫稅,源源不斷的糧食開始流入貪官的腰包,而非朝廷的國庫。
講台之下鴉雀無聲,監生們在心中權衡著利弊,他們驚奇地發現。
若自己當了知縣,應該很難拒絕這樣極小成本,巨大獲利的事情。
很多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貪官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