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楊秉離開東京之後,朝堂之上形成了三方並立的局面,以蕭欽言為首的後黨,想要借助皇後達到了獨攬大權的目的。
而至于清流早已經式微,齊牧作為如今清流領袖,可是遠遠沒有達到柯政在時那般的眾正盈野。
當初最被忽視的參知政事吳恕,卻因為上次諫言讓看不慣清流虛偽,又不願意依附後黨的大臣尋到了歸處。
柯政在處理河北之地水災時,處置了對治水不作為的官員,治水期間皆是親力親為提拔了一些能臣干吏。
可是他的功勞並沒有讓當今官家趙恆回心轉意,將他重新調回朝堂之中。
齊牧此刻正面色愁悶的負手在亭中踱步,他心中明白如今的清流有如此現狀也是當今官家有意放縱而為之。
水榭亭台之中,女使端來了一些茶茗和茶果,齊牧呵斥道︰「沒我的命令,誰讓你們過來的!」
這些女使驚嚇的立刻跪在地上,將托盤之中的茶果還有茶茗卻是高高舉起。
在外面扮演道德君子,和善可親的齊中丞在府中卻是威嚴可畏的。
可就在這些女使在地上惴惴不安的時候,一道和煦的聲音響起︰「冰翁,是泉命她們送來的,見您為政事憂慮煩悶,在這霜寒冷降天氣飲點茶湯驅散一上寒氣!」
(冰翁就是岳父的意思)
說完後又看著地上跪伏的女使,輕聲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這些女使不緊不慢的將手中的茶湯和茶果一一放下後,躬身行禮之後退了下去。
這亭台之中放有炭爐,且齊牧身上也添了冬衣又怎麼會冷,可是听到這話他的臉上還是緩和了些。
嘆了一聲︰「如今我身邊也只有師樸知我了,如今我在朝中步步維艱,除去蕭欽言在朝中視我為眼中釘,那吳恕竟然也這般隱忍!」
他想要成為柯政第二,可是如今的結果卻是一分為三。
趙恆雖然為人君不是一個明君聖主,可是卻將帝王心術的制衡玩的爐火純青。
石泉來到亭中緩緩為齊牧斟茶,說道︰「冰翁,您心中早已經看出了當今官家的用意不是嗎?柯相公治水有功,可是官家卻授虛餃而無實職,自然是不想要柯相公再回到東京!」
「蕭欽言不可能成為第二個柯政,官家也不會允許他成為柯政第二!」
齊牧听到後揉須他乃是一個老謀深算的狐狸,即使看穿了官家的用意,可誰不追求權力,他不過是放不下而已。
這個時候石泉再次說道︰「如今這種局面,便只有等到朝局重新穩定之時了!」
齊牧听到朝局穩定眼神之中綻出神采,這個穩定自然乃是太子即位的時候了。
可是他心中也是有所擔心的,如今官家身子並不好且太子年幼,皇後到那時垂簾听政恐怕他們就真的沒有了機會。
他撫須說道︰「如今皇後有攝政之嫌,自古後宮干政乃是禍亂之根本啊!」
石泉溫聲說道︰「冰翁所憂慮之事,又何嘗不是吳恕所憂呢?」
齊牧揮袖說著︰「先不討論此事了,那延州的楊秉如何了?」
雖然楊秉被貶延州,可同樣在東京許多人注視著他。
石泉說著︰「夏人叩邊,楊秉失志而忘死與城中軍民共生死守住了清澗城,這消息想必也傳到了官家的桉前了!」
他們有特殊消息渠道,所以才能很快得到千里之外延州的消息。
齊牧澹澹道︰「沒有想到這楊文瑜竟然也是一個知兵事之人,將來回到朝堂若為我所用倒也是一個干才!」
楊秉能夠回到東京這已經不是一件需要議論的事情了,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他之所以如此篤定楊秉回了東京能夠為他所用,那是因為楊秉身上已經貼上了清流的標簽。
而一旁的石泉也是應和的微微頜首,至于心中如何想卻是不得而知了!
……
因為西夏此次叩邊犯境的緣故,楊秉諫言可以在徑原一帶修建城寨,增設堡寨這個提議得到了馬知節的認可。
因此馬知節修書上疏朝廷後得到了應允,因為這一次西夏的突然來犯給予朝堂之上的君臣警醒。
如今楊秉親身來到了州署,與上一次赴任之時相見之時場景完全不同。
馬知節吩咐手下雜吏上茶,他微微品味了清新四溢的茶香說著︰「這茶團還是上一次你面見我時所攜帶的禮品,我一直視作珍藏,如今文瑜來了我自然不能同上次那般以山茶待客了!」
這龍鳳茶團乃是東京貢茶,即使是在東京也是有價無市的。
楊秉微微頜首說著︰「多謝知州的款待,這延州的山茶凜然香味也能驅散寒氣和清熱解暑之用!」
馬知節此話只是在試探楊秉是否有回東京的想法,如今朝中已經有官員因為他此次守城之功為他舉薦了!
听到楊秉的應答後,馬知節方才緩緩道︰「如今朝廷已經答應了你的建議,在徑原之上增添堡寨,並且修繕那被西夏軍破壞了的城寨!」
「不過朝廷之中听聞有人建議官家修築洛水城,這樣一來便能打通秦州、涇原間的救應之路,不會如這次一般措手不及,你覺得此法是否可行?」
馬知節像是並不在意的問著,一邊品著茶茗。
楊秉沉吟了會,方才說道︰「我覺得此法不可,有矯枉過正之嫌了,此舉工程量極大且稿費巨大,還要派兵把守消耗糧草,修成後也僅比原有路程省得兩程而已。」
朝廷隴城川一帶還有許多生戶,與宋人混居不同他們有自己的部落,對于大宋甚至還抱有敵意。
若是修建洛水城還需要收復這些藩部,可是還無法保證他們是否會降而復叛。
又要調配許多軍員駐扎此地,豈不是在枉勞軍民。
他駐守過清澗城所以明白在此地軍員的艱苦生活,提出此等建議實在是不知民生之疾苦。
馬知節對于楊秉的回答,面如常色並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而是頓了會方才答道︰「朝廷之中有一人,與你的想法一樣!」
楊秉也是順勢問道︰「秉,不知知州口中所說之人是誰?」
「齊中丞有此提議,蕭相公以此話相駁!」
楊秉听聞後也是一陣詫異,不過很快便恢復過來說道︰「在下一點淺薄之見,比不過蕭相公能夠遠在東京依舊運籌帷幄!」
馬知節听到此回答,哈哈大笑起來︰「听到你這樣恭維的話,可是當初在蕭相公府上之時卻是讓他失了顏面!」
「你不必擔心,齊中丞也好,蕭相公也罷!我馬知節只為了大宋,為了官家!」
兩人又說了一些話後,楊秉便離開了堂中外面的吳六擔任車夫為他驅馬。
不同的是他的身邊也有許多隨行士卒,這延州治所至綏德縣可是有一段路程,且西北之地不同于京中那樣太平,身邊有士卒也能夠安全一些。
他的腦海之中回蕩著馬知州的話,他沒有想到在朝中與他意見統一的會是那個名聲狼藉的蕭欽言,在士林之中他的一系列舉動都為之所不齒。
同樣的他又是一個能臣,一個佞臣和能臣竟然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麼國家選拔人才是道德重要還是能力重要呢?
他思索了一番有術無道,于天下百姓雖然並非了無益處可也是為禍甚深,因為他們會為了權勢迎合官家心意,從而舍棄百姓的利益,君子德風,小人德草。
而有道無術,塑身立帶于國家名堂之上,而對天下了無益處。
如今的他在延州之地,看到了這真正的苦難後,使得他從一個激進的理想主義變成了一個理性務實的人。
無數人前僕後繼的死去,所為的就是這海晏河清的江山圖,為了心中道義如今的他同樣也有付出生命的勇氣。
在臨近了綏德縣地界後,他突發奇想的想要親身走訪一下民情,瞧一瞧他治下的百姓生活水平如何?
有時候微服私訪比起聲勢浩大的下鄉,有所準備來的更好。
作為綏德縣的親民官這也是第一次,他從馬車上下來吩咐道︰「如今已經到了綏德縣,你們便回到城中吧!」
相隨的士卒有些為難,面露難色道︰「知縣,如今這里都是庶民百姓,留您一人我們也並不放心!」
楊秉揮揮手說︰「他們都是我治下百姓,作為知縣若是不真正了解百姓疾苦,如何做好一個親民官!」
這些士卒眼見著執拗不過,也不好在繼續規勸下去了。
楊秉一身冬衣,看起來十分簡樸就是綏德城中普通百姓的穿著。
只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吳六留在身邊,兩人徐徐而行,兩人牽著兩匹馬一眼看去就是外鄉人。
就在兩人來到鄉里,一位青色深衣的三十歲男子面容有些沉悶的坐在堤岸上,要知道如今乃是冬閑時節。
不必考慮莊稼收成也不用去開墾田地,家家戶戶都有儲備糧,誰會待在堤岸上。
楊秉兩人牽著馬就要往里走,那堤岸上的男子說道︰「你們都是外鄉人吧!若是想要討一口水喝尚有,若是討要一份飯那就不必去了!」
楊秉來到了他的身邊拱手說道︰「不知閣下是?」
只見那男子有些漫不經心的拱手回應著︰「在下袁桉,乃是士人!」
他這語氣之中有一種隱隱的優越感在其中,顯然是想將自己士人和普通百姓的身份區別開來。
這士人也就是說他乃是一個舉人,在大宋你起碼得有舉人身份才自稱士人。
緊接著袁桉說道︰「村里如今糧食貴乏,各戶家中如今每日只能節省糧食,至多也只能以米粥充饑!」
「我听說這綏德縣的新任知縣乃是一個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他何嘗知道這百姓疾苦,感嘆這朝廷將人才埋沒,讓庸人當道啊!」
听到他的話身後的吳六面露怒色,像是要準備動手一樣。
吳六本就身體壯碩如今又是一幅怒目圓睜的模樣,剛剛還在堤岸上坐著的袁桉起身退了數步說︰「你這是作甚,我們並不相識只是說了幾句,難不成就要動手打人不成?」
楊秉臉上並不在意,像是袁桉所說的與他並不相干。
笑著攔住了吳六,陪笑著說︰「我這位朋友因為听了幾人的話誤信了這綏德縣知縣乃是好官,所以才憤憤不平!」
「我覺得袁兄所說極是,正所謂耳听為虛,眼見為實听旁人說起這知縣做了多少,可是沒有改變百姓生活半分,就當不得一個好官!」
袁桉顯然有些怯色,畢竟吳六乃是禁軍出身又上場殺過敵,瞪大眼楮的確有些駭人。
听到這壯漢面前年輕人的話,他方才正了正衣襟說著︰「還是你明事理,看兄台的談吐不像是一個普通人,是吏還是士人?」
他當然沒有去懷疑楊秉是不是官員,哪里有官員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親身來到村里私訪,而且這麼年輕也只有綏德縣的新任知縣了。
可是這個時候不抱著美嬌娘,在家中取暖跑到這村里來,不是對方瘋了就是他瘋了。
如果他沒瘋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倒是擔心對方會是尋訪民情的吏員,所以試探起對方身份來。
楊秉一幅失意模樣,嘆了一口氣說著︰「在下姓趙,趕考兩次,兩番鄉試不第,如今已經心灰意冷,所以想要在縣里做一份買賣!」
他一臉的惆悵模樣,看起來還真的像是屢試不第的窮酸文人,那一幅長吁短嘆的樣子讓身側的吳六都差點以為自己家郎君真的落第數次。
對于楊秉這番演技顯然博得了袁桉的同情,放下了對于楊秉的懷疑。
袁桉立刻換成一幅神采飛揚的模樣說道︰「不過區區功名而已,兄台何必氣餒失意,當溫習文章寫出好文章得到考官賞識才是正道,豈能與那些逐利的商人一樣!」
楊秉也是一幅羞愧模樣,連連應和答道︰「袁兄所言極是,是我過于畏縮了!」
看到對方一幅虛心問教的模樣,袁桉也是一幅孺子可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