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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話 家光與正勝的悲傷永別

臨近月底的某一天,正勝狀態出奇的穩定,他甚至無需小姓攙扶,便能走到廊道去賞櫻了。

披著一件羽織的正勝,安靜地坐在廊道上,若有所思地望著那隨風輕曳的冬櫻花瓣。

不知過了多久,處理完幕政、回到中奧的家光才悄然坐在他的身旁,沿著他的視線一並望向那片絢爛的冬櫻,小心翼翼地為他掖好羽織。

「擔心,別著涼了。」

「無所謂了,難得今天能撐起身子,可以在這里坐著看看冬櫻,對我來說就已經很足夠了。」

「這怎麼會足夠?正勝你啊,會和我們一起看上很多次這麼美麗的冬櫻!等你恢復得更好一些,我們就到草津去泡溫泉,這大冬天的泡個溫泉很舒服呢。」

「比起這些事,我倒是更操心將軍大人什麼時候能有個孩子就好了。」

「啊?孩子?正勝你怎麼突然扯到這方面去了?孩子這種事情又不是我想有就能有的!」

「所以要和櫻子一起好好努力啊。時間在一天天流逝,你看,感覺我們昨天還是朝氣蓬勃的少年,今天就變成老氣橫秋的大人了。」

「你才是老氣橫秋的大人好不好?正勝不是向來都很成熟穩重的嗎?我倒覺得自己還年輕得很!」

「是、是、是,將軍大人外表看起來倒是還很年輕。」正勝忍俊不禁,「還請快些有個子嗣吧,有幾個孩子陪在身邊,就算變成大叔了也不至于那麼寂寞。」

「寂寞?我有正勝你們陪在身邊,又怎麼會寂寞?」家光倔強地回應,「過去那麼些年,我們都一起這樣走過來了,以後肯定也還會繼續下去。」

「是啊,不知不覺間,正勝我也有幸陪著大人走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歲月啊。」

正勝感慨著。

他情不自禁地轉頭望向家光,卻正好撞上家光淺笑盈盈的臉,于是正勝也咧開嘴笑了。

「我說正勝,你在笑什麼啊?」

「那將軍大人又在笑什麼呢?」

「我啊,我在笑正勝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會替別人操心的命,逼得我要努力生個孩子給你看看才行!那麼你呢?你又在笑什麼?」

「我是真的感到開心。在這個時候,還能和將軍大人這樣看看櫻花、聊聊天,覺得很幸福。」

「你還真容易滿足啊,這就幸福了?」家光揶揄,「等我生了孩子,然後你和信綱也把你們的孩子帶上,我們一塊來場花見,這樣不是更幸福嗎?」

【注•花見︰這個習俗源于平安時代宮廷舉辦的櫻花宴。從江戶時代(1603-1868年)開始,賞櫻從宮廷中轉而流行到百姓中,日本人便開始帶著便當和酒去賞櫻野餐。】

「一起花見嗎?」正勝眼楮一亮,童孔里掠過憧憬的神色,「是嗎?到時候將軍大人也會帶上孩子嗎?我們幾家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啊……」

「是啊,我們要一直陪著彼此走下去,就算變成大叔、變成老頭子,也要繼續在對方身邊。」

家光越說越發意興昂揚,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描繪著的美好溫馨場景——

美麗芬芳的櫻花隨風飄舞,地上早就鋪好從京都購置過來的墊子,幾家人都帶著孩子,拋開君臣之別地圍坐在一起享受著花見。

向來對子嗣問題不太在意與上心的家光,這是第一次被喚起了對孩子的期待。

他禁不住在想︰如果有個孩子也真不錯,至少能把孩子帶來探望療養中的正勝,或者兩個人在廊道逗逗小孩,那樣的氛圍應該也甚為有趣。

「喂,正勝,那我答應你盡快努力生個孩子,你也要和我約定……」

家光這句話沒能說完便戛然而止。

就在他興致勃勃地對著正勝說話時,忽地感覺到自己左側一晃,正勝就在這個時候靠了過來,頭軟綿綿地倚在他的肩膀上。

「正……勝?!」

家光心里頓時覺得不妙。

在他的記憶及印象里,正勝從來就不是那種擅長對人撒嬌的男人,類似這種舉動更是從來都未曾發生過,那麼……?!

不好的預兆才剛泛起,家光就迅速摁滅並否定了自己這份猜測,但他沒敢馬上去看將頭倚在自己肩膀上的發小兼伙伴,只是維持著僵硬的笑容。

「正勝,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撒嬌了?你現在是在向我撒嬌嗎?」

「怎麼不回答?正勝你是不是害羞了?哈哈哈,兒子都這麼大了,你也還會覺得難為情啊?」

「沒關系啊,我不介意。喂,你倒是說說話啊!正勝?你怎麼半天都沒給我一個回應呀?」

家光聲音逐漸哽咽起來。

他感到眼楮有種說不出的酸脹與難受,強行抑制的眼淚終于突破忍耐,徑自從眼眶滑落。

無論他怎樣若無其事地詢問,迎來的永遠是寂靜的沉默。

正勝就這樣靜靜地倚在他的左側,臉頰依然動也不動地枕在他的肩膀上。

「正……勝?!」

家光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開始只是很小聲地抽泣,為了阻止自己抽泣,他甚至單手握拳,繼而再用手背摁在嘴巴上。

然而淚水無法停止。

家光漸漸地就哭出了聲音,身體細微地抖動著,他花了很長時間,才鼓起勇氣側過頭去看正勝一眼。

倚著他肩膀的正勝表情非常安詳,看起來就像進入了深度睡眠一樣。

一直以來都在努力成為團隊成員可依靠對象的正勝,在生命的最終時刻,終于難得地也依靠了一下家光。

正勝最後如同關口德所診斷的一樣,沒能撐過寬永十一年(公元1634年)的正月。

這個家光至為信賴與喜愛的發小兼伙伴,在一個落櫻紛飛的冬日倒在了他的身邊。

一生對家光忠心耿耿的正勝,就這樣在他的陪伴下結束了自己的短暫一生。

對家光來說,這是近乎誅心般的殘忍與痛苦。

他穿越到這個時代那會,附身的這具身體不過才12歲,是小姓四人眾的伙伴、櫻子、美惠和春日局陪著他在各種磨難與挫折下一路走來。

他們是他的青春、他的記憶、他的人生。

然而在他通往三代將軍的這條征程里,又陸續地失去了這些至為珍貴與重要的伙伴。

從光綱開始,然後是直貞和美惠,最後是正勝。

這些伙伴們都倒在了他通往功與名的輝煌征程里,不知不覺間,懂得他的人變得越來越少。

現在的家光,變得越來越孤獨,隨著得到的越多,這份孤獨漸漸噬心蝕骨地折磨著他。

此刻再度親歷痛失伙伴的痛苦與打擊,家光瞬間承受著這股難以形容的孤獨,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心里隨之涌現出一股巨大的茫然無措。

正勝葬禮由家光指定了信綱負責操辦,是體面且盛大的一個葬禮,每個細節都能彰顯出信綱對此的用心與專注。

春日局全程表現得都非常堅強,但在與家光一同回到本丸後,她便像一只泄了氣的氣球般,肩膀與眼神均一並耷拉了下來。

家光對她的狀態很不放心,便阻止她立刻返回大奧,硬拉著她一塊在中奧大廳的廊道前坐下。

「今天的冬櫻,開得就跟正勝走的那天一樣絢美。看著這麼綺麗的冬櫻,就讓我想到正勝。」

家光頓了一下,隨後轉頭端詳著春日局的表情,這個強大的女人現在看起來既悲傷又脆弱。

「春日,對于正勝的離世我也很難過和痛苦,但你不妨換個角度去想,他只是太累而睡著了。」

「將軍大人是說,正勝現在只是睡著並且休息了而已嗎?」

「嗯,那家伙一直都非常努力,他既要做個稱職的大哥哥去照顧好伙伴們,又要時刻為我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少主操心。」

「將軍大人……」

「不,春日,讓我說下去。」

家光發覺春日局要開口安撫自己,便伸手阻止了她,接著往她的位置挪動身體、縮近著彼此的距離,兩人看上去就宛若一對母子似的。

「就算我從少主成了將軍,每個運籌帷幄的決策背後,我都像只浮在水面的鴨子一樣不斷地劃水,而是背後拼命推著我往前游的,就是正勝。」

「春日,他做得真是非常完美。但一直維持這種完美該有多累,所以我們就當他是好好地停下來、終于能夠不用再操心地安睡了吧。」

春日局將掌心按在家光的手背上,再會心地在上面拍了拍,她當然明白家光正在寬慰著自己。

「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一直都在向他提出各式各樣的要求,但那孩子卻一次也沒有埋怨過,從來都那麼努力地在配合著我。」

「這麼些年來,那孩子從來都沒有為自己真正活過,或許如將軍大人所言,能夠這樣好好地躺下來休息,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這一次,春日局沒有哭。

她悲傷地微笑著,表情雖然難過,卻似乎看透了世事無常,只是目光閃動地看著繽紛落櫻。

「春日,把我當成你的孩子就好。對我來說,其實你一直都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母親。」

「從此以後,我會把你當成真正的母親,連同正勝的份一起孝順和照顧你的。」

「所以春日你要健健康康地呆在我的身邊,不可以被悲傷擊垮,知道嗎?因為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此時這段中奧大廳外的廊道上空無一人,所有小姓都被摒退,偌大的環境里只有家光和春日局兩人在守望相對。

感受到家光的真心與誠意,春日局沉默了很久,才以篤定的語氣作出了回答。

「我答應你。」

「春日我會盡量照顧好自己,陪著將軍大人走得盡可能長久一些,這也是正勝本身的心願呀。」

從少年到男子、再到男人,在家光的人生里,陪伴他渡過所有難關、給他最堅定的支撐與力量的春日局,在痛失長子後,卻是靠著家光的陪伴才得以熬了過來。

然而家光並沒有時間繼續沉浸在追憶與痛苦里,在本丸政事區——表的議事堂或大殿里,每天都有各色幕政需要他來處理及作出定奪。

在這種忙碌且高壓的工作節奏里,帶著持續推動變革的決心,家光再度啟動了任用全新幕臣團隊的人事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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