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至為親密與信賴的伙伴正勝後,家光于寬永十一年(公元1634年)三月,將信綱、阿部忠秋、崛田正盛、三浦正次、太田資宗、阿部重次六位近臣列為全新幕政班底。
他將這個全新組合命名為「六人眾」,賦予他們處理一般政事的權利與地位。
相對土井利勝和酒井忠世等舊老中來說,這批由家光一手栽培與護航的六人眾更年輕、思想更有活力、亦更接近于家光的直屬心月復。
接著在六人眾里,他再將信綱、堀田正盛與阿部忠秋三人升格為同等地位的年寄,通過上述一系列的人事變動,培養出新一代的幕府重臣。
隨後的五月里,家光再度對幕臣們的職權作出明確規範,以使幕政的執行更加高速和有效。
他交予土井利勝、酒井忠世、酒井忠勝三位老中的掌管事項包括——
這些老中們有權給公卿及大名和奉書蓋章、管理直轄代官和金銀出納、主持大規模工程和活動、管理寺社、並承擔著負責外交之職責。
而在授權給六人眾的職權範圍內,家光規定他們掌管的事項包括?——
負責日常的工程和活動、管理俸?在一萬石以下兼未被納入軍組的武士、管理各處執勤的番眾和下役、應對具有旗本身份的家臣等。
家光頌布的全新人事任用與職權規範,成功地限制了老中們原本可以無限擴張的權利。
他巧妙地通過六人眾的成立,讓舊老中所掌握的各種權利受到剝離和分割。
此外,他還針對江戶城町奉行的職權進行了專門的規劃與頒布,從而讓六人眾與町奉行一並成為將軍直轄體系里的重要組成部分。
【注•町奉行︰江戶幕府的職稱,為掌管江戶城內都市的行政、司法的官員。】
但受限于正勝的突然去世,舊老中土井他們與新晉核心成員信綱等人之間的身份等級差距變得十分明顯,家光想要將信綱破格提升為老中就變得非常困難了。
至此,土井利勝、酒井忠世、酒井忠勝為老中,包括信綱在內的心月復近臣為六人眾的幕政體制正式確立,但家光在幕政的實際執行上仍留了些心思。
因為在上述規定發出後的第二天,根據家光指令寫成的老中奉書里,他就命令信綱、阿部和堀田三人與土井利勝、酒井忠世、酒井忠勝三人一同簽署。
可以說,這等同于將信綱安插進了權利中樞,家光一直在尋找將三名近側升格為老中的途徑。
他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尋找適當時機,讓作為昔年小姓四人眾里唯一在世者的信綱位極人臣。
但另一端,曾成為家光倚仗與信賴的兩名舊老中土井利勝與酒井忠世,則相當敏銳地察覺到家光致力開啟幕政新時代的決心。
「將軍大人確非等閑之物,或者隱藏在他身體深處的雄心壯志,才正要展翅高飛也不一定。」
「不覺得很期待嗎?酒井。將軍大人到底會打造出一個什麼樣的天下,和東照大權現大人、台德院大人(秀忠)又有什麼不同?我很好奇呢。」
在一次舉杯對飲里,土井這樣對酒井感慨。
這位被視為幕府重臣當中實力最強大者,對幕政上發生的新改變並不意外,土井反倒對家光將要打造出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充滿了好奇與期待。
同年,家光在進行全新的人事任用及幕臣職權範圍改革之後,極為罕有地獨自造訪了中丸。
自打孝子從大奧遷居于此,他幾乎一次也未曾來過這里。
這次,他從一眾跪坐在廊道迎駕的中丸女官面前走過,女官們沿襲著大奧御鈴走廊的禮儀,依序對經過的他逐次拜倒。
孝子在中丸大殿早已恭候多時。
她雖身為正室,卻過早就失去了「御台所」這個正室專屬稱謂,只被世人稱之為「中丸大人」。
此番見到家光,在漫長的歲月洗禮與磨煉後,她以波瀾不驚的姿態向家光行了伏地禮,並獻上了京都腔的溫軟祝詞。
家光仔細端詳著她。
孝子依然保持著初抵江戶城時的美麗與端正容貌,相較于堅強明朗的櫻子來說,孝子看上去仍舊像個冷冰冰的人偶女圭女圭。
京都公家的女子雖然優雅高貴,卻缺乏武家女子的靈動與鮮活,家光年輕時只覺得對這類型的女子缺乏興趣,如今卻發覺自己對這名正室又何嘗不是過于冷酷與無情。
「孝子,我時隔八年又即將再次上京了,我會在京都逗留一段時間,還會和五攝家來往。」
「是。」
「你有沒有什麼要轉達給父親和兄長的事情?或者有沒有什麼想要委托我去做的事?」
「倒是沒有什麼特別想要交待和委托的事。」
孝子語調依舊如當年般雲澹風輕,呆了這麼多年中丸,現在的她氣質更近似于與世無爭了。
「不要客氣,有任何委托都盡管說,但凡在能力範圍內,我都會盡量去實現的。」
「那麼,就請轉告給鷹司家的父兄,說孝子在江戶過得很好、請他們無需惦念。」
難得家光特地前往中奧探望、還專程詢問了孝子願望,然而她卻說出了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委托,這著實讓家光大為訝然。
「孝子,你在江戶過得真的好麼?」
「嗯,很好啊,起碼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家光忽而產生了一種想要撕破這種恪守禮節、中規中矩的相處氛圍,他突然很想看看孝子在拋開偽裝之後的真實心跡。
「你下嫁江戶轉眼都十一年了,可丈夫卻從來沒認真看過你一眼、連同床都沒有過,不僅如此,你還被迫從大奧搬到中丸,一個人帶著中葛和女中在這里生活。」
「御台所稱號只是虛有其名,你現在還被稱為中丸大人,這樣的你在江戶過得真的好麼?」
家光的詢問不可謂不殘忍。
連他自己都認為這個舉動近乎血淋淋地撕開夫婦兩人相隔的面紗,而真正涉入這場政事婚姻的本質了。
可孝子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慌亂的跡象,她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家光,輕柔地作出了回應。
「大多數正室的迎娶和冊立,都不過是出于政事或家族聯手的需要,我是帶著這層覺悟嫁到江戶來的。離開京都時,我就已經很清楚自己即使迎來怎樣的一種命運了。」
「無論公卿或者大名、甚至是君臨天下的將軍,恐怕依個人喜好納入的側室才是他們真正喜歡的女子,我對此又有什麼好忌妒、好爭執的呢?」
「我從大奧搬到中丸,有自己的御所、還衣食無憂,能保留從京都帶過來的女官,孤單和煩悶時還有她們陪著聊天,這樣的生活又有什麼不好呢?」
家光被她連續拋出的後兩句話給問倒了。
一時語塞的他,歷經了十一年光陰流轉,才第一次真正認識到自己妻子還有這層柔韌的特質,望向孝子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
「這十一年來,謝謝你的包容和付出。謝謝你從來不吵不鬧,這江戶城的內庭才不至于成為是非之地,我是真心的感謝你。」
「這只是我的份內之事。」
「孝子,你浩浩蕩蕩地帶著百余名女官陪嫁來到江戶,炫耀著宮中習俗與風尚,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很不自在,從潛意識里就抗拒這樣的政事婚姻。」
「……」
孝子沉默下來。
對于家光如此直白的剖析心跡,她確實已無話可接。
盡管已經結婚十一年,她對家光的了解或許還不如櫻子身邊的一名中葛。
此刻這份沉默,就是她能作出的最得體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