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在祀衙應征後,那名差人曾給予羅青一件銅牌,銅牌滴有羅青鮮血,明面上說那物乃身份憑證,與對婬風地的貢獻點之事相關,實則那物還有追索行蹤之效,有屏蔽隔絕通訊物的功能。
佩戴在身,自己的大致行蹤即被負薪尹掌握了去,而且縱是有類似‘風疹書’這等詭巧,你自以為傳訊出去,實則那銅牌已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下將其失效。
此物乃是為了防範有人混進野修之列。
除此之外,負薪尹在初次露面時,破空而來劃開天幕的綠芒長虹,在凡眼不可見之下灑落在野修身上,同樣也是一門功效相類似的祀術。
知物眼傍身的羅青將這些盡收眼底,不過他非歡喜之人,又沒通風報信的念頭,對此並不憂慮。
至于殘殺了孟方幾人,這等事兒當真不少見,在婬風轄境之內好管,到了天高任鳥飛的歡喜地,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所以外出分隊,負薪尹向來沒有為人‘撮合’的打算,而是各自與關系親密者一道。
因此羅青殺孟方幾人,不會掀起甚麼浪花。
對負薪尹而言,少個人還少付出些俸祿呢不是。
羅青一路往鎖陽地去,馬頭上的灰鼠兩只耳朵忽然一動,鼻間嗅了嗅。
羅青心下大警,朝著左側眺望而去。
因地勢並不平坦,前頭有座緩坡,無法瞧見那邊光景。
再往前走,越過那地勢不平處,就又是一片極平的開闊地,並且能遠遠瞭望到壁壘縱橫的鎖陽‘月復心之地’。
‘城池’周邊僅有農田數壟,無樹木遮掩物,此般能使‘城池’壁壘之上的兵卒遠眺,以防有宵小借助掩物逼近城池,而無法察覺。
雖說能在壁壘之前布置‘驚雷陣’或‘擾人清夢符’以作警醒之用,但祀術詭巧符陣法這等手段,會有克制之法,有空子可鑽,而肉眼相對而言就靠譜甚多,除非用上階位更高、價值更大的‘隱身符’,否則難以逃月兌肉眼。許多事情走到最後,返璞歸真,並非沒有道理。
眼下時辰仍未過寅時,天色尚早,烏漆嘛黑一片,羅青不著急直奔鎖陽,繞個路去瞧瞧它處斥候戰況,若是狗屎運接二連三,又是能大發一筆橫財。
經過一處田壟阡陌旁的窩棚,察覺到里頭有呼吸稍顯急促的農夫喘息聲,羅青沒搭理,騎馬飛奔而過。
小小農夫,家底算起來沒有多少布錢,羅青縱是過去砍瓜切菜般地弄死,得不來幾枚布錢,完全是虧到姥姥家賠本買賣。
孟方那伙人殺人取樂,瞧著農夫跪地求饒,哭爹喊娘,興致勃勃,而羅青沒那癖好。
將近之時,羅青跳下馬,丟下馬蹄聲不小,容易惹人注意的高頭大馬,只憑著雙腳走。
不一會兒,遠遠看到相互廝殺的兩方人馬,沒任多的糾纏廝殺,而是一面倒壓著打的局勢。
婬風地壓著歡喜地的人打,只因壓膽境的‘狡兒’丁冠在。
丁冠是壓膽不假,但其戰力頗強橫,縱是歡喜那邊人數多出三四個,比丁冠這邊僅四人的小隊多出一倍,可仍落入下風。
羅青雖沒羅季同那黃風內障眼,但有知物眼,其實多少增加了些目力,窮極之處,雖在月輝之下認不出丁冠,卻能從從閃爍著的芒線分辨出兩方各自人馬。
打頭那位能有如此戰力,羅青心中已有了猜測。
歡喜地的人不斷奔逃,距離羅青這邊越來越近。
不一會兒,羅青瞧見了兩方的攻伐之戰。
丁冠追上了歡喜地的祀修,施展招、術,一舉攔下那數人,一人之力抗下大半,身後三名野修趕上,收拾‘邊角料’。
戰斗乏善可陳,羅青瞧得出來,丁冠還有不小的余力,壓箱底的寶貝招式,沒一件露出來。
丁冠韜光養晦差了點,不過並不意味著他真是個傻子了,留下壓軸的‘好戲’的道理,門清兒。
無利可圖地羅青興味索然轉身離去。
歡喜地的斥候皆殺個血茫茫‘干淨’一片後,丁冠視線兀然扭向了羅青這邊,瞥見那道身影,皺了皺眉,嘴巴微微動了動。
丁冠身後一名野修笑著走來,「丁哥,此次收獲不小,這幫人家底殷實。」
丁冠瞥了一眼,一躍上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老規矩,我拿七成,余下三成你們三人平分。」
身後野修笑著點頭答應,待扭過頭望向那堆財富時,面容覆滿陰翳。
若非實力不如人,他們三人非要把‘狡兒’弄死在此處,盡奪其財不可。
頭戴武冠,穿灰衣的丁冠一甩馬鞭,「速速往鎖陽去!」
他之所以能次次做任務賺的盆滿缽滿,除卻他實力確實強橫外,還因他有法子知曉吉凶禍福,此番與負薪尹做了一筆買賣,要他打頭應征來歡喜。此趟可是有利可圖啊。
正在這時,一名女子騎著一匹踏雪烏騅馬駒飛馳而來,馬駒尚幼,但已初露猙獰,速度甚快,比于成年的駿馬都要快上一兩倍不止。
而且馬匹踩踏地面,所發出的聲音極小,將近之時,才會被人察覺。
丁冠心頭一動,神情緊繃,迅速扭頭,朝著踏雪烏騅而來的方向望去。
丁冠舌忝了舌忝唇,一瞥身側諸人,大吼一聲,「敵襲,快快上馬!」
眾人不明所以,但無人質疑,紛紛上馬,隨即便听一道嬌呵之聲鑽入耳朵。
只見一名年歲約莫三十許的女人坐在一匹渾身漆黑如墨,只腳掌見白的駿馬之上奔馳而來。
女子生得頗美,三十半老徐娘的風韻,胸前一兩斤的‘贅肉’隨著馬兒稍稍顛簸,梳著婦人頭髻,穿著一襲夏季輕薄澹紅衣衫,腳下蹬一雙紅繡鞋,面容肅穆,但無半點英氣,而是極盡嫵媚,仿佛天生長著媚骨。
婬穢之地,多出英俊郎君與俊俏小娘。
婬穢地多有暗門子,祀君時代勾欄青樓成風,再經商且眾過山客渲染,使得當年本該地處西南稍偏僻地方的婬穢地大名遠播。
如今婬穢地為婬穢娘統轄,其名聲亦不容小覷,據說歡喜娘或者稱作婬穢娘的女人風姿卓絕,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就是不知真假虛實。
婬風地邊境違豫鎮這一畝三分地里,其實許多暗門子皆是學著婬穢地來的,各種姿勢動作手藝,各種布景、各種玩物、各種裝束,皆是如此。
丁冠瞧見眼前這位三十許的貌美女子,心頭升起的不是婬穢,而是貪婪,此女修為至百晬境,所乘騎的馬兒亦非凡馬,不知其身上有多少家當。
丁冠瞥了瞥小娘身上的包裹,大聲道︰「攔下此女!」
身邊這群削尖腦袋往自己身邊兒靠,想要借此得來豐收的家伙,正好做開路先鋒,打頭陣。
既然跟著他,那就要做好身死的準備。
瞧不出女子深淺的其他人,看到小娘那一株美不可言的尤物,狼吼著跑了過去。
婬穢地的斥候,雖多為男子,但並不意味著沒女子。丁冠跟前這些個人都是老油條,自是听聞過兩軍相互征伐,踫上女斥候後,抓住就地正法的故事。
可比負薪村那的暗門子強上太多太多了。
對面那名封號為‘三十春’的女子眉梢一凝,自胎種之中祭出自家詭巧,大喝一聲,一道紅色光芒閃過。
那幾名滿腦子齷齪的家伙頓時隨著跌倒。
人仰馬翻。
丁冠一抹懷中,竟掣出一塊體型頗大詭巧,悍不畏死地與女子撞在一起。
方才還沒與這幫子人糾纏的‘三十春’眉梢一變,與丁冠,以及從地上爬起來的數人戰作一團。
這次是同樣是一面倒,但反了過來,一人壓著丁冠四人打。
一幫子保命功夫爐火純青的老油條,逃竄起來是真快。
……
羅青一馬獨走,終于被自家斥候堵上了,一行六人攔下了他的去路。
在六人追上之前,羅青特意將自己身上沾染了些血,衣裳弄得凌亂,頭發稍稍披散,顯得頗為狼狽。
六人騎馬圍困過來,羅青拱拱手,苦澀道︰「諸位兄台,我等果是有緣,竟又在此處踫上,不知道能否帶在下一程?
我等五人適才遭逢歡喜斥候,廝殺一番,連死四人,只余下我一人,仗著胯下這匹駿馬,得以逃出生天。
一路擔驚受怕,生怕會再次撞見歡喜斥候。
適才我以為諸位是歡喜那群斥候呢!」
這六人正是先前羅青五人踫上的那伙斥候,其中有個叫範平的,還被祝陰嫉妒地提了一嘴。
六人從羅青狼狽中依稀瞧見了些熟悉模樣,又見到羅青拿著身份銅牌,銅牌滴有本人鮮血,不斷流轉,可知身份確定無疑。
隱隱為首的範平縱馬前走兩步,拱拱手道︰「大家皆為婬風之人,理當守望相助,兄台盡管跟來便是。」
羅青感激涕零,「多謝諸位恩情。」
羅青也不得不加入六人,否則自己獨行,踫到自家人也沒丁點抓住救命稻草的歡喜,如何都值得懷疑。
他身無長物,褡褳之屬統統不帶,六人也沒啥理由來玩剪徑的把戲。
範平唏噓道︰「沒想到連祝兄也死于歡喜斥候之手,猶且記得當年我與祝兄一同組隊的光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啊。」
話鋒一轉,範平打量羅青道︰「兄台能從歡喜之人手中逃出,想必定有過人之處?」
羅青拍了拍馬首,道︰「全憑這馬兒爭氣。」
範平笑了笑,自是不信。
一行人未行多遠,听到了遠處馬蹄聲夾雜著的呼叫聲。
移目望去,卻是丁冠為首的四人。
此四人非彼四人。
最先跟隨丁冠的三人已死光,後來踫上另外一隊人馬,又被這戰力頗強橫的三十春殺掉幾個,便只剩下了這點人了。
若非底牌一張又一張的丁冠在,這些歪瓜裂棗,窮得哆嗦的野修,早已被屠戮殆盡了。
三十春唯一的目標只是丁冠,想要取下丁冠身上的荷囊,爾後遵照鎖陽尹那老家伙的令,前去帶那位發了訊,但身受重傷,栽在邊境地的勾當郎回來。
只是其他人不知,只當三十春欲將他們統統斬盡。
三十春盯上丁冠,乃是丁冠刻意為之,故意顯露出荷囊,讓三十春來殺。
否則這塊肥羊若是想逃,他壓根攔不住。
區區一個境界的差距,丁冠不懼。
至于那幾名知曉自己辛秘的‘自家人’,事後一殺了當。
一切皆如丁冠所料。
他還有一張底牌沒露出一點,他在等,等著消耗三十春大部分余力。
這一行七人,撞見的正是時候。
「諸位兄台,我乃丁冠,且助我拿下此女!」
一踫上人,丁冠就顯露出能敵的姿態,與此女廝殺得頗為有來有往。
範平幾人變了變色,皆感受到了三十春身上的強橫氣機。
但見丁冠能與之敵,皆有些猶豫,生了分一杯羹,或至少得來丁冠一個人情的念頭。
此刻羅青瞧見了被丁冠從懷中拿出,掛在腰間,以便于隨時拿出詭巧祀器的荷囊。
丁冠這件荷囊不是螭吻胃袋所制,而是相柳胃袋。
轉瞬間,羅青便大致猜到前因後果。
羅青看出範平幾人的猶豫,他加上一把火,大聲道︰「範兄,能否借在下一件家伙什,既然踫上了一位歡喜地的高手,今日單某定要幫幫場子!」
範平終于不再猶豫,直朝前走出,「單兄氣息不穩,還未徹底恢復,就不必多勞,在此歇息片刻,我等且去助丁兄一臂之力!」
範平六人各自掣出兵刃,丁冠瞥了羅青一眼,恰好與之對視。
實力已抵百晬巔峰的三十春看不上這群境界實力頂了天洗兒的祀修、武者,可眼見又多了六人加入戰團,惜字如金的她終于指了指丁冠,開口道︰
「爾等滾開,我只殺此人!」
末了,她補充一句,「此人身上有件荷囊!」
荷囊,赤胎境之人極少有,即便她三十春實力已達百晬,乃鎖陽尹卷徒禁臠,深受鎖陽尹寵愛,也無此物。
這幫子眼窩子更淺的野修,更是連見都沒見過了。
範平等人相互一視,「先殺此女!」
明眼人皆看得出,三十春實力更強,若是不出手,丁冠必敗,要想漁翁得利,必先與丁冠一同殺掉三十春,爾後才好一起對付弱上一籌的丁冠。
一身破爛,狼狽不堪的羅青隔岸觀火,騎著馬往遠處跑了跑。
這群人殺個痛快,七零八落死得差不多了,他才好隨後出手,收拾殘局,一鼓腦將人統統清掃干淨。
荷囊彌足珍貴,若他手中有荷的消息泄出去,恐怕惹來一身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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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春取自‘三十六宮都是春’,你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