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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短槍用盡,舊情斷絕

日前騎著那匹瘦馬繞路青槐關北上雍州的周敘一走,楊長生在武威城就再也了無牽掛。

身負放眼江湖足能夠以高手自居的四境修為,楊長生並不太擔心自身安危,他很熟悉柳同昌的性子和行事風格,城外三面合圍大軍的目標只在于這座搖搖欲墜的武威城,不在于神情絕望的丁克恭和盔甲凌亂的章道萍,更不在于他區區一個沒了撥雲營悍卒做倚仗的靖遠將軍,楊長生惡趣味地冒出一個想法,興許柳同昌都不一定能叫得出涼州巡撫的名字,但多半會對章道萍府上一眾年輕貌美的妾室感興趣。

大風卷著貧瘠土地上的層層黃土鼓蕩柳字帥旗,這一幕讓楊長生莫名其妙覺得有些百感交集,雄心壯志的謝逸塵一死,以往在城牆上跟妖族雜碎拼命的北境邊軍就落在了柳同昌手里,大軍中響徹四方的鼓點剛剛停歇下來,蒼涼號角聲就驟然響起。

一萬守軍,分在四面城門駐防,每一處城樓上僅有兩千余兵甲,連螳臂當車都談不上。

所幸丁克恭先前為自己謀劃所做的準備很是充足,一直徘徊在戰、退之間拿不定主意的章道萍狠了狠心,傳令下去,很快就有五百枝一捆的箭矢被運送上各處城樓,除了這些還有不少火油,正當楊長生估算箭矢數量能夠支撐多久的時候,看見數十架弩車被人推了上來。

北境從來少有此類兵家重器,因為那道綿延二十三里橫亙在東西兩側險峻山嶺之間的城牆實在是太長,妖族每次攻城都沒有固定的位置,弩車這種需要十個人推著慢慢移動的東西就顯得有些累贅,再者就是半人半獸的妖族移動極為迅速,所以反而是硬弓更合用。

楊長生眯起眼楮。

要說涼州首府武威城兵器庫中能存著三五架年久失修的弩車還能說得過去,可現在被人推上城樓一字排開的三十多架弩車都油漆 亮,顯而易見是剛剛打造出來沒多久,不難看出丁克恭的秘密準備到了何等周全的程度。

以往北境邊軍都是守城,頭一次縱兵反守為攻雖然兵力勝出武威城十倍有余,用兵謹慎的柳同昌也不敢掉以輕心,拿下武威城是要殺雞儆猴沒錯,但他更需要用一場漂漂亮亮的勝仗來鼓舞因謝逸塵身死而低落的軍心,一方面能振作士氣,另一方面也能讓邊軍真正認可他姓柳的接任做主帥,謝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崽子,自此就休想再染指兵權。

號角聲響起的瞬間,一營步卒舉著盾牌齊齊踏前數步,根本不用像史書上那些攻城戰一樣掘土填平壕溝,武威城外沒有水的護城河最深處也不過六尺,且兩面都是平緩斜坡,根本擋不住重甲步卒前進的腳步。

章道萍猶豫片刻,還是把臨陣指揮權塞給了楊長生,自己則派心月復快馬回府通知家眷子嗣,收拾好細軟等待機會逃出城去,接過兵權的楊長生一點也不見外,立即傳令城樓上的兩千余眾兵卒調整弩車角度,瞄準城外溝壑,將成壇的火油綁在大腿粗的弩箭上射過去。

既然護城河里沒有水,換成熊熊烈火也是一樣。

坐鎮中軍的柳同昌很早就看見了城樓上的楊長生,見守軍正手忙腳亂把一個個黑漆漆的壇子往弩車箭矢上綁,立即就猜到了里面是火油,他嘿聲一笑,撇嘴嘟囔道︰「沒點新意。」

旋即一招手,拱衛在他左右的親軍陣中驟然騰起數道璀璨光芒,以高個子劍修趙恆為首的數名修士御空越過那道溝壑,直往城樓上掠去,不是要搶先佔據城樓,而是意在擊破那些盛放火油的粗瓷壇子,可惜這些人修為並不算如何出眾,要先靠近城樓三丈才勉強能出手。

楊長生目光一凜,伸手從背後摘下一桿短槍,周身氣息陡然澎湃如潮,屏息蓄力、擰腰甩手一氣呵成,那桿散著幽幽寒芒的短槍好像是一顆劃破寧靜夜空的流星,去勢之快無與倫比,破空聲仿佛一聲霹靂。

二十丈開外,柳同昌帳下一名三境修士被短槍精準洞穿左胸,連痛呼都沒來及出口就已經死絕。

這一幕讓城樓上所有人陷入了短暫的呆滯,而後就是歡欣無比的喝彩聲,正準備趁亂離去的丁克恭從絕望中看見了希望,有這等驍勇悍將在,或許真能撐住四個時辰,可很快他就意識到,楊長生肩後背著的短槍只剩下四柄。

柳同昌眯起眼楮,轉頭跟身側一名校尉交代了幾句,那人點點頭領命快馬離去。

趙恆皺眉冷冷盯著城樓上的楊長生,見他摘下第二桿短槍,也不敢再貿然上前,在北境城牆上奮戰過的邊軍都听說過撥雲營營官能以短槍百步穿楊的本事,號稱六品以下修士都接不住他全力蓄勢的一槍,于是趙恆很識時務地朝身側幾人使了個眼色,退後數丈懸立在溝壑正上方,嘗試著等弩車擊出箭矢再攔截火油壇子。

但是,趙恆低估了弩車的效用。

武威城的這些新弩車,是丁克恭秘密召集工匠先拆解兵器庫的舊弩車然後打造出來的,一直秘而不宣藏在都督府後面因放糧施粥而騰出來的糧倉之中,視為是以後攻城拔寨的大殺器,所以不僅沒有絲毫偷工減料,在趕制過程中甚至讓工匠先後改過幾次圖紙,威力比兵書上所說的更大。

一聲巨大的嗡鳴,距離楊長生最近的一架弩車率先發威,粗如成年壯碩男子大腿的箭矢呼嘯俯射而下,速度雖說不如靖遠將軍甩手擲出的短槍快,但去勢更顯凌厲,趙恆根本不敢硬攔,眼睜睜看著弩箭一頭扎進溝壑中,在帶走數名邊軍性命的同時,上面綁著的六七個粗瓷壇子嘩啦碎裂,火油灑得到處都是。

第二支、第三支接踵而至,三十余架弩車一輪齊射,連柳同昌都變了臉色。

而後端坐在馬背上的柳大胖子就看見,楊長生親手拆去一根箭矢的黑鐵箭頭,從衣角撕下一條兩指寬的布條綁在尖端,蘸了火油點燃,張弓搭箭,射進已經有踏進一千余先鋒步卒的護城河中,火光一閃,溝壑頓時連成一條夾雜著哭爹喊娘聲的火蛇。

隨後就是弩車的第二輪齊射,仍舊是綁了火油壇子。

盡管明知道武威城的火油不可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柳同昌再家大業大也吃不住這等損耗,眼見趙恆對弩箭無能為力、眨眼功夫就在面前折損了千余悍卒,數萬邊軍無不心生膽怯,以往在北境面對妖族雜碎,至少還能拼一場再死,可連武威城門上瓖了多少枚銅釘都沒看清楚就死于大火,說不怕是假的。

最重要的是,楊長生恐怕也沒想到這個法子居然意外有攻心之效。

先前守御北境城牆,邊軍也沒少用火油去燒逼近城下的妖族,可那時候看著渾身毛發被點燃的雜碎都拍手稱快,這時候落在自己人身上,妖族吃痛而死的一幕又浮現在心頭,那道火焰熊熊的溝壑就成了雷池。

不過,他們沒听到柳大將軍傳令撤軍的短促號角聲。

柳同昌剛才已經安排心月復去傳令南門、西門兩處合圍的大軍全力攻城,東門有那位精通守城的靖遠將軍守著,不信武威城還能有第二個妄圖力挽狂瀾的楊長生,但此時必須強攻東門牽制住姓楊的龜孫子,溝壑中滿是黃土沒有草木,火油就像是無根浮萍,不可能燃燒太久。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那就拿人命去填!

一聲令下,柳同昌身側再次騰起十余道各色光芒,就算攔不住弩箭,也不能讓城樓上的守軍再隨心所欲往溝壑里扔火油壇子,楊長生縱然能幻化出三頭六臂,也得教他指知道知道雙拳難敵四手的淺顯道理,戰場上是勝是敗,靠的從來就不是哪一位高人修士一人的手段。

楊長生擲出第二桿短槍,卻被對方陣營中一個明顯氣息不弱于他的劍修拼著內傷挑飛,嘆息著環顧四周時,城樓上早已找不到丁克恭,章道萍倒是還沒走,但人已經移動到靠近城樓階梯出口的地方,心思不言而明。

在近二十位修士的干擾下,城樓上的弩車確實亂了方寸,第三輪已經稱不上是齊射,只有零星幾根箭矢照舊將火油壇子送進了護城河溝壑里,大火一時半會還不見有衰弱的趨勢,但現在火借風勢看著駭人,一旦斷了火油供應,撐不了太長時間。

 嚓一聲脆響,先前一劍挑飛楊長生短槍的那人隔空一道劍氣摧毀城樓邊緣處一架弩車,十個操弩車的守軍被四散的木屑波及,三人登時殞命、七人重傷,武威城從此刻開始,陸續出現傷亡。

城樓好像變成大雨中一間處處有窟窿的破茅屋,漏水的地方委實太多,楊長生一人之力在這等戰場上頓時顯得微不足道,想要修補也是有心無力,正想問章道萍難道武威城或者軍中難道就沒有幾個像樣的修士,卻發覺那位大都督不知何時沒了人影。

楊長生竟在這種時候愣了一愣。

他忽略了一點,死戰不退這四個早就刻在撥雲營將士骨子里的大字,在棄城而逃的丁克恭、章道萍這等卑劣貨色看來壓根就一文不值,說不定涼州巡撫大人此時正在竊喜,有他姓楊的愣頭青在城樓上頂一段時間,他就能從容攜帶家眷逃出去,月兌了官袍,邊軍還能認得誰是巡撫?

弩車一弱,城樓上守軍的箭矢成了唯一應敵的法子,可惜仍是杯水車薪。

楊長生再次擲出一桿短槍,將一個大概剛剛踏足五品境界不久又剛剛一步跨上城樓的修士釘殺,透體而過的短槍把那人死死釘在牆垛上,無力揮了幾下手里的長劍就斷了氣,而那位四境劍修緊接著邁上城樓,一劍蕩開十數名扔了弓箭揮刀而上的守軍,氣勢逼得沒人再敢上前。

他冷聲一笑,目視著反手去拿第四桿短槍的楊長生問道︰「柳將軍讓我來問一聲,這里可不是北境城牆,長生兄弟無論在大周還是在柳將軍麾下都有大好前程,真打算死戰不退?」

原本就算守不住四個時辰,柳同昌想要攻破武威城大門也不可能太過輕松寫意,可城樓上的守軍本就心存退意,見丁克恭跟章道萍兩人擺明了是要棄城而逃,誰還肯拼死守城,在這位四境修士邁上城樓斬殺數個想要突施冷箭的兵卒之後,兩千余守軍沒有像楊長生預想的一樣蜂擁圍上去,而是紛紛做鳥獸散,撇下刀劍朝城樓下逃命。

楊長生嘆息一聲,護城河里的火勢逐漸變小,邊軍正在有條不紊收回死去同袍散發著濃郁肉香味的尸體,撲滅殘余火苗,清理出那道溝壑,這種事情耽誤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就能撞開無人守御的城門長驅直入。

恐怕郭奉平醒悟過來也不會想到,有涼州都督坐鎮的武威城竟會在短短兩刻鐘之內失守。

這也不全是柳同昌麾下士卒戰力太硬的原因,涼州十幾萬駐軍里總還有些可堪一用的,可是丁克恭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柳同昌會突然舍了溱川掉頭攻打武威,章道萍手底下本來是有兩三萬心月復兵力,但有三五千改換行頭假扮成馬賊,護送拿官帽子換來的珍寶去楚州變賣,另有五千多在城北的山坳里日以繼夜訓練新軍,導致偌大城中僅有一萬人駐守。

再者,城中投靠巡撫或者大都督的修士此時都在護送兩位大人的家眷離開,其余行走江湖的那些游俠兒根本就指望不上,所以這座城池的守御力量才一觸即潰。

楊長生定了定神,平靜道︰「如果是我撥雲營在這里守城,十日內你們休想踏進武威半步。」

那位四境高手劍修瞥了眼嶄新的弩車,「戰場交鋒,哪有如果?柳將軍的意思是,看在舊日情分上,長生兄弟肯重歸邊軍大營,就在僅在他一人之下的將領;不肯的話盡管離去,我等不攔著,只是下次再見面的話,就是你死我活,再沒有情面可講了。」

肩後僅剩下兩桿短槍的楊長生偏頭朝城下看去,身形胖大到好似一座肉山的柳同昌已經騎馬到了近處,再邊軍扛著攻城錘撞門的吆喝聲中抬頭,目光交匯處一者微笑,一者沉默。

楊長生摘下第四桿短槍,在那位四境高手戒備的目光中雙手橫著舉在頭頂,折為兩截,從此他與柳同昌就再沒有半點袍澤舊情可講了,最後一桿短槍狠狠扎在城樓牆垛上,靖遠將軍御空往北從容離去,沒有回頭。

城門被撞開。

柳同昌目送楊長生遠去,低聲自語道︰「長生兄弟聰明的話,該去大漠。這回饒你,下回•••沒有下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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