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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圍攻武威城

章道萍的算盤比楊長生打得巧,卻不如柳同昌打得快。

周敘那天說的一點都沒錯,自從謝逸塵聚攏麾下所有兵力駐扎于清涼山南望中原開始,正三品官餃的涼州巡撫丁克恭就未雨綢繆,有意識地逐步堅壁清野,臨近武威城的十幾處村鎮百姓最初還怨聲載道叫苦連天,不甘心舍棄養家糊口的田產和祖業,但北境邊軍兵不血刃佔據了井水城,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這他娘的不是兒戲,打仗是要死人的。

幾個月來,章道萍與丁克恭一步一步推行密謀商定的計劃,先是以強硬姿態剪除異己,非常時期行非常之計,他們根本沒耐心去試探武威城大小官員那些可以拉攏,直接關起門來甕中捉鱉,仗著章道萍有兩萬殺人只當摘果子的心月復老卒,一夜之間把所有文官以及不听話的軍中將領都關進了都督府地下的一處陰冷大獄。

緊接著第二天就是由丁克恭府上的管家出面,在城中隱秘地方拿著空缺出來的官職換錢財或是奇珍異寶,交易方式簡單粗暴,萬兩白銀換一頂七品官帽,沒有金銀也好說,盡管拿以往能在楚州或是京都城賣出高價的先賢字畫或是前朝古物來換,一襲正五品官袍作價數十萬兩白銀,如此一來,整個武威城的財富幾乎都暗中流到了巡撫大人府邸,然後再秘密運到岳陽城換成能招兵買馬的本錢。

這一換更加有意思,只要真金白銀,不要加蓋大周戶部大印的銀票。

丁克恭委實是個聰明人,不光把武威城原本該有的官職從上到下賣了個干淨,連楊柳城主的位子都賣了出去,那位花了銀子的富家翁得了官職卻不敢去楊柳城就任,暫時就住在武威城,想著戰亂總有能平息下來的時候,官袍倒是已經孤芳自賞的穿過幾次。

元璽皇帝那震驚朝野的一十六道聖旨給了丁克恭啟發,在賣光了所有可賣的官職以後,這位心思百出的巡撫大人翻閱史書,仿著前朝舊制巧立名目增設了五六十個官位,不僅不降價,反而要價比先前更高,所以楊長生並不清楚,當他抵達這里的時候,武威城的大小官員已經推陳出新全部換了一遍。

按照大周規矩,各州從五品以下的官員可以由巡撫擬定以後報經朝廷批準,而從五品以上的職務只能由戶部任免,但目前武威城乃至小半個涼州的官員,戶部還都一無所知,翻手覆手之間丁克恭與章道萍兩位本就家財萬貫的封疆大吏掙錢又花錢,從流民中挑選青壯,愣是在武威城北一處山坳里聚起來近四萬新軍,而且其中還有一萬六千騎兵。

章道萍的野心不只是想在亂中取利。

他是要一點一點滾雪球,都說涼州荒蕪,朝堂上那些自以為立足京畿就可以高屋建瓴的傻瓜哪里知道,涼州是個好地方啊,一來盛產好馬;二來民風彪悍;三來接壤中州、楚州,進可攻佔京畿直搗黃龍、退可劫掠楚州以圖後計,要不是這樣,謝逸塵直接縱兵硬攻京都城就是了,何必先費力氣侵襲涼州?

在雍州北境那種地方騎兵確實沒有用武之地,但若是要逐鹿中原,光憑死戰不退的步卒可難以成就大事,從來就說天下騎兵、涼州最甲,這絕不是一句空話,只不過大周一千余年的太平日子,實在難以孕育出幾個名將,丁克恭不得不承認,景禎皇帝的二皇子的確是個有見識的,不過他練出來的那幾萬騎兵嘛,早就被武威城盯上了。

嘴邊的好大一塊肥肉,章道萍垂涎三尺。

得知謝逸塵身死井水城南,丁克恭恨恨吐了口唾沫,要不是在涼州上躥下跳的陳無雙一劍斬了那志大才疏的廢物,他本以為北境邊軍會在謝逸塵的統率下跟郭奉平僵持好一段時間,有這段坐山觀虎斗的時間作為緩沖,武威城的兵力就能更上一層樓,到時候相機而動,有上中下三策可用。

上策自然是趁機出兵先一步侵佔富饒楚州,然後故技重施,拿楚州不可計數的金銀錢財繼續擴充麾下兵力,繼而橫掃隨州、湖州,因南疆動向而人心惶惶的雲州暫時不去管它,大丈夫當斷則斷,即便舍了辛苦經營多年的涼州,在揮兵西南拿下窮僻肅州高原,也算佔據了大周四分之一的疆土。

中策則是在郭奉平與謝逸塵斗得兩敗俱傷時,與他們兩方兵馬在涼州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而後拉攏楚州都督黃大千一起上書天子,借大周的力量徐徐蓄勢,黃大千與章道萍還算有些交情,親筆修書一封闡明利弊,以章道萍對那位大都督的了解,黃大千肯定不會誓死效忠氣數將盡的大周,只不過這樣就要把以後的好處分出去一部分,圖謀不小的丁克恭對此不以為然,逢場作戲罷了。

等最後塵埃落定,楚州那些少爺兵能擋得住涼州鐵騎幾次沖鋒?

倘若郭奉平真有本事跟謝逸塵的邊軍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丁克恭還有下策可以用,那就是轉頭北上趁虛而入奪了雍州,他姓謝的能跟漠北妖族談條件,旁人為什麼不能?

之所以稱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原因有二。

其一是佔了雍州就對富饒楚州有些鞭長莫及,恐怕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能偏安一隅,誰也不說好什麼時候才能等來下一個出兵的時機;其二是依靠漠北妖族那些雜碎,就算最終成就了心心念念的大事,後世的史書上也不會寫得很好听,畢竟讀書人里有的是又臭又硬的家伙。

謝逸塵如今身首異處,將丁克恭的謀劃全盤打亂,好在柳同昌還駐兵溱川城外,讓武威城這兩位不至于太過失望,為今之計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奉旨而來的楊長生,章道萍根本就沒有看在眼里,沒了撥雲營的靖遠將軍,算個屁!

可自負足智多謀的丁克恭沒想到,事情竟會往最不好的方向演變。

七月二十六,武威城外的曠野如雨後春筍般突然出現十余萬氣勢洶洶的大軍。

得到消息之後的章道萍從美貌小妾床上爬起來,倉促披掛好盔甲心月復親衛登上城樓,只往遠處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鋪天蓋地的大軍中打著柳字帥旗四面合圍,大有水漫金山之勢,武威城幾乎成了一座孤立無援的島嶼。

涼州自古缺水,武威城外當然沒有護城河,僅有一道掩耳盜鈴的溝渠,興許能擋得住騎兵沖鋒,但絕對攔不住步卒搭雲梯強攻。

臉色鐵青的丁克恭早傳令讓人緊閉四處城門,可他很清楚這座看起來城牆堅固的城池,其實在深諳守御之術的北境邊軍面前撐不住太久,要是柳同昌那頭令人厭惡的肥豬鐵了心要攻下武威城,最多兩天功夫,丁克恭之前所有的謀劃就會變成一個可憐的笑話。

背著五桿短槍的楊長生默默站在城樓上,丁克恭與章道萍的臉色讓他很想笑出聲來。

久在北境的靖遠將軍對這等場面還算是司空見慣,但丁克恭身為文官,卻是第一次真正明白兵臨城下這四個字的含義,他勉強抑制住心里巨大的恐慌感,皺眉思忖半晌,轉頭跟同樣有些失神的章道萍沉聲道︰「大都督,城中有多少兵甲可用?」

章道萍來得太急,歪歪扭扭的盔甲看上去很是滑稽,見城外合圍的大軍正在緩步逼近,心里越發沒有底氣,也顧不得再在楊長生面前藏私,急促道︰「城中兵力僅有一萬可用,另有兩萬在百里外,遠水解不了近渴。柳同昌這狗日的鬧出這麼大動靜,咱們安頓在城北山坳里的近四萬人馬定然能有所察覺,可•••」

丁克恭明白他的意思,最近才組流民青壯而成的那近四萬新軍只訓練過一兩個月時間,在身經百戰的北境邊軍面前說是以卵擊石都不為過,可眼下也只能將寄希望于他們了,好在當時沒有吝嗇銀子硬生生堆起來一萬六千騎兵,或許能在此時派上用場。

可惜,很快柳同昌就用一個舉動擊潰了丁克恭的僥幸心理。

四面合圍的大軍距離武威城還有一里,陣中突然馳出一支重甲騎兵,粗略估算人數怕不有四五千之眾,膽大包天直往城牆底下奔襲而來,十數息,眼力極佳的楊長生已經能在馬蹄揚起來的塵土里看清為首幾人的冷峻面龐。

數千險些讓丁克恭雙目瞪出眼眶的騎兵好像只是來耀武揚威,在距離城牆六十步的那道溝壑外止步不前,左右來回奔襲,當先一人在溝壑前停馬傲然端坐,將一桿長槍隨手插在地上,抽出腰間佩刀冷笑著指了指城樓上的眾人,而後橫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威脅意味不言而明。

最後,此人收起佩刀張弓搭箭,章道萍畢竟是武將,還能勉強維持住氣度,丁克恭卻立刻就矮身躲避,生怕對方從官袍上認出他是涼州巡撫,好在那人一箭射出就拍馬調轉回頭,領著一眾騎兵後退到大軍之後,顯然是在防備有人趁步卒攻城時搗亂。

那一箭沒有箭簇,卻是朝楊長生筆直射來,被身負四境修為的他一把接在手里,箭桿上綁著一條窄布,展開看了一眼,楊長生就把布條交到了章道萍手里,自己默默退回原來站得地方不言不語。

字條上僅有寥寥數字,四個時辰攻城不下,算柳某輸。

章道萍罵了一聲,狠狠把布條扔在腳下,狗日的柳同昌欺人太甚,兵書上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按理說這布條上應該寫「開門獻城,不失封侯之位」一類的勸降話語才對,但顯然柳同昌根本沒有把這座武威城以及涼州都督放在眼里,竟狂言要在四個時辰之內攻下城池。

氣歸氣,章道萍很清楚柳同昌能做得到。

丁克恭撿起布條看了一眼,頓時心如死灰,從這句話里他比章道萍咂模出來更多意思,柳同昌既然這麼寫,就代表壓根就沒考慮過接受武威城的投降,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原因,不是柳同昌不想像拿下井水城一樣兵不血刃佔了武威,而是那頭肥豬想要用一場聲勢浩大的攻城戰立威,震懾涼州其余各座城池,震懾郭奉平麾下的兵力,也震懾清涼山謝家那兩位子嗣。

很不幸,武威城就是殺雞給猴看的那只雞。

騎兵退去之後,柳字帥旗下就響起一陣激昂鼓聲,十余萬大軍齊聲喊殺,聲震四野,章道萍登時面無血色,幾乎站立不穩,城樓上唯一還能算得上沉靜的,是楊長生。

丁克恭眼角余光看見那位靖遠將軍甚至噙著一絲冷笑,急中生智道︰「楊將軍,你是奉聖旨前來收攏邊軍的,眼下逆賊柳同昌妄圖攻城,你可不能坐視不管吶!城中一萬守軍都交給你指揮,城外還有近四萬兵力很快就能馳援而來,能不能守住四個時辰?」

章道萍剛要開口,就被丁克恭一個凶狠眼神逼了回去,這都他娘的什麼時候了,保住命要緊!

楊長生嘿聲一笑,「巡撫大人以為,武威城這一萬守軍是楊某麾下死戰不退的撥雲營?能不能守住四個時辰不好說,但末將猜測,柳同昌不會非要逼得滿城人沒有活路,現在立刻派人去打探,大軍必然會在發動攻城之前撤去一面的陣勢,圍三缺一,以免付出更大的代價。」

丁克恭如夢初醒,罵了一聲娘。

要不是被城外大軍嚇破了膽,他早該想到這一層的,柳同昌是要攻城立威不假,但他也絕不希望看到滿城兵卒百姓同仇敵愾垂死一戰,圍三缺一也是攻心之策,只要讓城里的人看見一線生機,誰還肯玩命死戰,那攻城的大軍就不至于付出太過慘重的代價。

想到這里,丁克恭忙問道︰「依將軍看,柳同昌既然能率兵來武威,那溱川城郭大將軍會不會趕來馳援?」

楊長生冷冷哼了一聲。

其實這句話根本不用去問,丁克恭自己也能想到答案,柳同昌能奇襲武威,必然是用類似減兵不減灶的法子暫時瞞過了郭奉平,即便那位大將軍願意發兵馳援,城里這一萬守軍也撐不到那時,到時候武威城早就易主改姓,接下來的攻城守城就跟丁克恭、章道萍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人的想法總是能在短時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章道萍剛才盼著山坳里那近四萬人馬迅速趕來救火,現在卻只希望自己心月復將領能看清局勢,不要摻和進來,等柳同昌撤去一面包圍,他就立刻舍了城池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那四萬新軍保留完整編制,以後才還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否則,多日的謀劃就全打了水漂。

果然如楊長生所料,在柳同昌的大軍緩步逼近城外那道溝壑時,丁克恭派出去的心月復終于及時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城北的兵力露出來一個缺口。

章道萍剛松了一口氣,就听見大軍陣中鼓聲急促響起,攻城。

楊長生舉目望去,面無表情,他在等,等校尉墳那幾萬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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