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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柳同昌的算盤

柳同昌有了速戰速決的心思。

在江湖里廝混的角色總想著一戰揚名天下知,而朝堂上的人物卻都想著如何藏拙。

藏拙自污的法子有很多很多種,作出二十八局《拾浪集》的陳家四爺是借助景禎皇帝「臭棋簍子」的封號藏拙,柳同昌則是靠二十幾房如花似玉的妻妾自污,所以謝逸塵身死之後,世上就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正四品的雍州副將其實胸中所學包羅萬象。

在主將營帳里捧著涼州地理形勢圖翻來覆去看了數十遍,柳同昌隨手在兵器架子上抓了把刀,身後只帶一高一矮兩個心月復親信走出圓頂大帳,信步在連綿七八里的邊軍連營中。兵書上的道理其實說得通俗些並不如何難懂,為將者需要時時注意麾下士氣、算計糧草能撐多久,自帶兵東出井水城以來,柳同昌每日兩次在大營中巡視,雷打不動。

這位體重足以能壓垮尋常馬匹的將軍祖籍就在中州,老家所在的小城鎮離著京都城僅有一百余里的路程,九歲就考中了童生,族中長輩都對他寄予厚望,以為祖宗在天有靈,男丁稀薄到屈指可數地步的柳家總算出了一個有望光耀門楣的大才,可惜年歲稍長,柳同昌不知何故突然性情大變,不讀聖賢書,反而開始對各種各樣的雜書感興趣,又一意孤行拜了個江湖修士為師。

這種離經叛道的舉止當然引起族中長輩強烈不滿,耳不聞則心不煩,柳同昌忍到十八歲送走先後病故的父母雙親,索性悄然變賣田產祖宅,收拾行囊北上雍州投軍,等那些盼著他一人得道也好全族雞犬升天的長輩得知此事,柳同昌已經身在北境,想追也追不回來了。

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爬到雍州都督麾下得力副將的位置,柳同昌只用了十二三年,跟謝逸塵家中一入軍營就有校尉餃的長子、次子截然不同,柳大胖子是憑著妖族雜碎的腦袋做台階,一步一步扎扎實實走上來的。

有意在北境邊軍中蘊養威信的柳同昌很會做人,擔任校尉之後就不肯再自己獨佔功勞,每回都一再權衡只留下三分,其余賞賜拿出來大大方方分給麾下弟兄,因此以往在雍州時,他在軍中一個眼神就比謝逸塵長子的號令更好使。

二十多萬悍卒聚在一起,大營里的氣氛凝重肅然。

柳同昌悄然嘆了口氣,如果謝逸塵還好端端在井水城坐鎮,他不介意跟溱川城里的郭奉平多耗一段時日,從細作稟報回來的消息看,溱川守軍表面上似乎被郭奉平的十七條森嚴軍令威懾,整頓出一副不懼死戰的架勢,其實天策大將軍就算有大周太祖皇帝再世的本事,也不可能幾個月時間里就經營成鐵板一塊,三州駐軍中山頭林立,拖得久了難免就會有不同的聲音傳出來。

兵書有言,攻心為上。

柳同昌已經做好了準備,想要跟溱川城里那位舊相識楊虎頭取得聯系,嘗試著先拿出金銀、再許以將來封侯拜將,收買濟州、燕州的將領,這件事如果得天之幸真能做成的話,隨後里應外合拿下溱川城,郭奉平就再也阻攔不了邊軍席卷涼州,屆時雍州、涼州兩面圍了中州,大事可成。

可惜謝逸塵出人意料的飲恨陳無雙劍下。

如此一來,他那兩個在柳同昌看來很是愚蠢的兒子必然會把爭奪兵權當成第一要緊事,盡管這也是他有意促成的局面,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同時也就意味著麾下二十多萬大軍斷了清涼山的糧草供給。

所幸的是,柳同昌早就做好了跟郭奉平耗下去的打算,大營里堆積成山的糧草少說還能支撐半個月之久,居安思危,這說到底並不是長久之計,謝逸塵的死訊傳到大營里,邊軍中有人被激起血性要背水一戰,也有人萌生退意,如果糧草再被吃用一空的話,光憑威信也鎮不住這些虎狼。

四千派出去試探郭奉平深淺的騎兵如泥牛入海般一去不回,柳同昌立刻就意識到,那位天策大將軍是不肯輕易把溱川城拱手相讓了,而且恐怕還不僅僅是這麼簡單,姓郭的老匹夫應該也起了擁兵自重的二心,想要找機會把沒了主將的邊軍一口吃下。

按照原本謝逸塵定下的戰略,是以進可吞涼州、退可據清涼山守雍州的井水城為立身之基礎,兵貴神速全力拿下溱川城,形成一條從西北往東南的順暢補給線,沿途分兵扎營,再一鼓作氣趁著士氣高漲奪下青槐關,那樣的話郭奉平就會變成一只甕中之鱉,想退只好往楚州境內退。

想到這里,柳同昌憤怒地冷哼一聲。

好好一局眼看著就要形成大龍的棋子,讓陳無雙這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攪合得七零八落。

柳同昌思來想去,既然事已至此沒辦法再跟郭奉平耗下去,不如暫時把溱川、青槐關放一放,調轉回頭先取涼州規模最大的武威城,听說那位涼州都督的正三品官餃名不符實,是靠著把千嬌百媚的女兒送給白發蒼蒼的吏部尚書孟春生才換來的,城中那兩三萬平日里做慣了馬賊的兵油子絕對不肯拋頭顱、灑熱血死戰到底。

只不過,大軍一舉一動的聲勢難免會被溱川城守軍察覺,如何出其不意地調轉兵鋒,還得細細想個暗度陳倉的法子。

佔了武威城有兩個好處,其一就是有了可以持續搜刮補給的立足之地,照柳同昌估算,光是抄了涼州巡撫、都督的府宅,就能養活麾下將士一年半載,也能讓因謝逸塵身死而受影響的士氣恢復。

其二,他猜測大周朝堂一定不會坐視郭奉平所轄兵力進一步壯大,有苟延殘喘的皇家掣肘,天策大將軍會逐漸比他更急切,即便郭奉平有公然抗旨或者豎起郭字王旗自立為主的膽子,各打算盤的三州將領未必就會跟他同舟共濟。

瞧瞧,說到底還是一個拖字。

拖垮涼州、拖垮郭奉平、乃至把整個大周拖到深水里掙不出來。

至于井水城和清涼山的兵力,柳同昌也有算計,同樣是這個拖字,兩個蠢蛋相爭必有一傷,等謝逸塵好高騖遠的廢物兒子打得雞飛狗跳,他再出來收拾亂局也不遲。

說起來,也是謝逸塵留了心眼,讓柳同昌帶出井水城攻打溱川的兵力大多是早先雍州放在明面上的那二十萬邊軍,只是少了做樣子留在北境城牆上的雷鼓營和以死戰不退著稱于世的撥雲營,另外填補了幾萬兵力交由次子做副將統率。

現在看來,這反倒是好事。

畢竟柳同昌的威信還沒到振臂一呼,就能讓先前被雍州都督藏匿在城牆以外的那二十七萬悍卒唯命是從的地步,單論戰力,眼下大營中的將領和校尉都毋庸置疑,都是常年在北境廝殺出來的彪悍漢子,其中有粗通兵法、老成持重的人物,有悍不畏死的狠辣角色,也有殺官造反之後才破格提拔起來的年輕校尉,這些人在兵部的花名冊上能找到名字,但看不見軍功履歷,算是奇兵。

柳同昌身後兩個心月復親信,矮的懸刀,高的佩劍。

用刀的修士有二十五六歲年紀,是前年臘月才投身北境邊軍,以往這種身負修為的散修游俠第一次見著漠北妖族究竟何等凶悍,總會先從氣勢就弱了三分,得有一兩月時間慢慢適應,經過幾次交鋒才能慢慢恢復自信,可他跟妖族雜碎交手的第一仗,就讓那些等著看笑話的老卒大為震撼,身形雖矮了些,一柄長刀耍得水潑不進。

妖族扔下兩百余條性命無奈退去時,這位名為苟封的修士愣是對城牆上鳴金收兵的號令聲充耳不聞,滿身是血提刀追出去百十余丈,回來清點斬獲,死在他一人刀下的妖族就有三十開外,一舉得了個不太好听的「瘋狗」綽號,被柳同昌看中帶在身邊,有意壓著軍功不賞想看看他的心性,沒想到此人根本不在乎什麼官職不官職,是個生性嗜殺的狠辣之輩。

柳同昌雖身形胖大好似一座肉山,但走起路來的速度卻並不慢。

眼見即將走到大營的盡頭,身後佩劍的高個子修士試探著開口問道︰「將軍,可是要舍了溱川另做盤算?」

不等被猜中心思的柳大胖子開口,長著一對三角眼的苟封就先冷哼道︰「嘴邊上的肥肉,舍了留給誰吃?謝逸塵死無全尸,他家那位公子都不急著奔喪,你又不姓謝,瞎操什麼心?依我看,萬般籌劃不如快刀斬亂麻,將軍一聲令下,苟某願沖在最前面,不信他郭奉平手底下的廢物兵能擋住多久,該讓那王八蛋知道知道,咱們四千騎兵不能白死!」

柳同昌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怒斥道︰「大膽!大雍陛下的名諱,是你可以直呼出口的?」

這條瘋狗臉上毫無懼色,梗著脖子道︰「他能做得大雍陛下,難道將軍就做不得開國之君?我承認大都督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但就是看不慣他那幾個廢物點心兒子,有一個算一個,誰值得咱幾十萬弟兄替他賣命?」

柳同昌緩緩轉過身,眼神陰寒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問道︰「驢草的東西,你活夠了?」

君子不重則不威,柳同異于常人的身形,加上一身能裹進兩個尋常兵卒的甲冑,讓他多了一種極具威懾力的駭人氣勢。

以往北境邊軍中私下里就有傳為笑談的風言風語,說這位副將的確是一人之下的大人物,每回在家中夙夜跟妻妾鏖戰,都是讓嬌滴滴的美人兒坐在上面自己賣力,要是換了他在上面,那可就要落得個香消玉殞的可憐下場了。

苟封還是低了低頭,嘴上卻不服氣道︰「屬下也是替將軍覺得可惜,大好的機會•••」

柳同昌的右手緩緩按在腰間刀柄上,他這柄刀已經有數年不曾染血,放緩語氣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在大營里說。這些年大都督對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尸骨未寒,我怎麼忍心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來?何況,他的兩位公子都在清涼山,那才是這數十萬邊軍悍卒的主人。」

苟封囁嚅兩聲,沒有再繼續多勸。

但柳同昌的這兩句話,卻讓佩劍的高個子修士面色微微變化,不說謝逸塵的長子,他的次子可就是日前才被強行送回清涼山的,將軍話里好像有別的隱晦意思,自己不肯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那是不是說,如果是有個情勢所迫萬不得已的由頭,就能半推半就了?

柳大胖子瞥了眼高個修士,不言不語。

略作遲疑,這位姓趙名恆的劍修還是不敢說出心里所想,輕聲道︰「將軍,是強攻溱川還是另做打算,事不宜遲啊。剛才我見大營里所剩的糧草撐不了太久,二公子在這里難以服眾,窩著一肚子憋屈回了清涼山,肯定是要跟大公子爭一爭兵權,他們鬧得勢如水火,在分出個勝負之前,咱們這二十余萬弟兄的補給•••」

柳同昌滿臉橫肉似乎抽搐了一下,眼楮眯成兩道縫隙,點頭道︰「清涼山上鬧,景禎皇帝死了以後京都城也是一樣的鬧。說起來,那位天策大將軍的處境倒與我現在別無二致,大周朝堂這幾天就會有旨意傳到溱川,我猜郭奉平不舍得離開涼州,更不舍得交出手里兵權。」

苟封咂模咂模嘴,嘟囔道︰「將軍學學他也好。」

柳同昌只當做沒听見,目光投向遠處聯袂接頂的大帳,唏噓道︰「如今的大周,跟咱們大營里的糧草差不多,都撐不了太久。郭奉平如果猶豫的話,還可以退回京都城做他的樞密副使,咱們這些人從跟著大都督殺官造反開始,身上就烙下了逆賊兩個字,無處可退,江湖上也沒有容身之地,只能搏一個成王敗寇。」

頓了一頓,柳同昌又慨嘆道︰「就怕有這個心思的不只是咱們吶。江州都督孫明哲是景禎皇帝的老丈人,出京就藩的六皇子能調動江州駐軍,要說憑那些廢物能打江山是扯淡,但真要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奪下蘇州、北望京都總是能做到的;再說富饒楚州,我在京里見過幾次黃大千,這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靠著花不完的金銀,楚州駐軍的戰力倒能算得上僅次于咱們北境邊軍,倘若他跟富可敵國的康樂侯穿一條褲子,也是個能割據一方的梟雄;還有那位氣運加身的觀星樓主,司天監眼下雖然已經面臨無人可用的境地,但他斬殺陛下得了民心,想湊出一支兵馬來不算難事;最後才是郭奉平。」

苟封蔑然哼了一聲,「陳無雙?江湖上倒是把他傳得神乎其神,不見得就有多大本事。」

柳同昌擺擺手,「回帥帳,宣眾將議事,三通鼓聲不到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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