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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章 權閹誤國

侍女跟師父接連兩人的離開,讓少年心里蒙上一層陰翳,無病申吟的讀書人最喜歡拿生離死別這種事情做文章,每每借這種詩詞流傳出去揚名,有人笑稱京都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余日,日日有悲歡離合的故事發生,區區一張宣紙、幾行墨跡怎麼可能承載得住,不如都散在流香江里隨水東逝,換一碗陳酒淺斟低唱。

國家不幸詩家幸,遠在雲州越秀的陳無雙還不知道,從得知任平生跟鎮守雍州的謝逸塵進京經過之後,京都里無數讀書人廢寢忘食寫出來的無用詩文足有數萬首之多,或以辭藻華章譴責謝逸塵是逼宮權奸,或以錦繡詞句怒罵任平生為弒君惡賊,京都里的宣紙價格一漲再漲,如今竟到了連帶狼毫筆都到了身價不菲的地步。

景禎皇帝已經接連五天沒有上早朝,每日都是在內廷一言九鼎的老太監平公公急匆匆來保和殿轉一圈,問問首輔楊之清以及六部尚書等人有沒有要緊折子上奏,滿朝文武這些日子群龍無首,在那面出現裂紋的太祖皇帝御筆牌匾下爭吵不休,雍州的事楊公說陛下自有決斷,眼下亂紛紛吵了幾天卻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士子春闈。

大周建國之後,朝中在天下讀書人中選拔官員,摒棄了前朝舉孝廉的舊制,一律以科舉取士,不論出身望族、寒門皆一視同仁,景禎朝前後兩任首輔程公跟楊之清都是走的這種堂堂正正的路子,不過程公當年蟾宮折桂得了狀元,直入東宮任太子少傅,這才平步青雲扶搖直上,而楊之清卻是從二甲進士、翰林編修的位置上一步步走到官居一品的大學士。

按禮部的意見,大周景禎二十四年的春闈應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接連三場,每場三天,年前十四州各地前來準備應試的士子們就有多半到了京都,其中不少都在京里有些門路,不是祖上跟這位侍郎有舊,就是那位御史的遠親,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任平生、謝逸塵二人在宮里所說所做的事情瞞不住太久,如今已有數百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無心考試,反而日日聚集在兵部衙門外,群情激奮要去雍州投軍報國。

讀書人是治國之本,眼見這些有望磨礪個一二十年就能稱為朝中棟梁的種子竟要投筆從戎,清貴文官們都開始坐不住了,偏偏這種時候陛下棄了早朝,這成何體統?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士子認為皇家不重視科舉取士的大事,國體何在?

禮部左侍郎王之遷帶病上朝,七十歲的老臣一把拽住平公公的蟒袍不撒手,涕泗齊下道︰「平公公,你帶我去面見陛下,老臣要問問天子究竟是怎麼了,怎生這般荒唐?春闈大事不可兒戲啊,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身具五境修為的老太監掙了兩掙都沒把衣袖從他手里奪回來,又不敢動用真氣,無奈看向楊之清道︰「楊公,您倒是拿個主意出來,不管行不行的咱家先去回稟陛下再做決斷。王老大人,您老就是在這保和殿打鋪蓋住下,今日也見不著陛下的面,春闈的事情壓幾天再說吧。」

滿頭白發的王之遷瘦骨嶙峋,手勁倒不小,听老太監說要把春闈這般大事壓幾天再說,松開他衣袖揚手就抽了一記耳光,恨聲道︰「權閹誤國!權閹誤國!你敢再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一遍,老夫拼了這條命不要,也得把你掐死在太祖御筆所提的日破雲濤四個大字之下!」

平公公正急得心煩意亂六神無主,冷不防被他一巴掌扇在臉上,登時呆立當場,脖頸上條條青筋暴起,不敢在保和殿擅動真氣卻敢發作脾氣,猛地用力把衣袖從王之遷手里拽出來,退後兩步冷聲道︰「王大人,咱家敬你是一身正氣的讀書人,也敬你為官數十年對先帝跟陛下忠心耿耿,這一巴掌只當是走路不長眼撞在牆上。陛下不上朝必有緣由,是咱家一個太監敢多說兩句的?」

保和殿上眾人被那一聲清脆而重的耳光聲震住,盡管在朝為官的都打心眼里看不起淨身入宮伺候皇家的殘疾人,私下里常以「閹人」稱呼這些沒有半點骨氣、只會卑躬屈膝諂媚君上的內廷太監,但這位能站在龍椅一側、身穿醒目蟒袍的平公公可不是誰都敢嗆上幾句的,首輔楊公都對他客氣幾分,沒想到區區一個三品侍郎竟敢當眾動手打臉,而且還口口聲聲直呼權閹,要知道,平公公在陛下心里的分量遠遠重于六部尚書,甚至能跟當朝首輔平分秋色。

楊之清本想著今日不摻和朝堂上眾臣爭吵,以他的身份,如今的情況越少說話越好,人心惶惶,他隨便開口說幾個字都有可能被百官曲解,反而更容易橫生枝節。他是知道平公公修為不低的,一見殿上竟然發生了這種事,再裝作啞巴就不行了,嘆息一聲,伸手拉回還想著上前理論的王之遷,道︰「何至于此?王大人息怒,平公公也息怒。」

老太監冷哼道︰「咱家不過是個閹人,靠著伺候陛下盡心盡力才換來了這身蟒袍,比不得諸位滿月復經綸的清貴文官。可進宮這些年,連先帝跟陛下都沒動過咱家一根指頭,今日倒是開了個先河!」楊之清無奈搖搖頭,剛想勸慰幾句再想辦法解決這一堆爛事,殿外就傳來小太監尖銳的聲音,「鎮國公爺、觀星樓主陳伯庸上殿!」

平公公面色一喜,總算來了個跟自己站在一邊的,否則他屬實有些色厲內荏,面對著這麼一幫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

听的讀書人,郭奉平等武將又沒上朝,再鬧下去官官相護,最後吃虧的還得是自己,跟文官們打交道,不光丟臉,還被打了臉。

一襲白色蟒袍的陳伯庸肅然走上殿,皺眉看了眼平公公左臉上的紅印子,在殿外就听到了老太監氣沖沖的話語,不悅道︰「平公公乃是天子近臣,一把年紀還在宮里嘔心瀝血,這麼些年可做過一件讓爾等不滿的事情?老夫按理說不該插手朝堂,但王老大人做得著實過了些。楊公,你意下如何?」

楊之清見他一來,心里就有了底,陳伯庸絕不會無緣無故上朝,定然是得了陛下口諭特地前來,瞥了一眼王之遷道︰「禮部左侍郎王之遷,保和殿上有失體統,著罰俸一年,以觀後效。若再出言不遜有違聖人教誨,便自行告老吧。」王之遷哪肯就此低頭,仍要梗著脖子理論,陳伯庸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就按首輔大人說的辦,禮部既然定下二月初九春闈,各司其職自去準備,如期進行就是,爭個什麼?都散了吧,楊公與我一起去乾清宮,面見陛下。」

平公公憤憤瞪了群臣一眼,立即揚聲道︰「退朝清殿!」王之遷恨恨一跺腳,重重嘆息著轉身離去,群臣面面相覷,見楊之清揮手,才逐一後退出了殿門。等人都走干淨,陳伯庸才苦笑道︰「平公公,帶我二人去面見陛下吧。」

老太監狐疑道︰「老公爺不是接了陛下口諭來的?陛下有旨,誰也不見,您•••」陳伯庸搖搖頭,沉聲道︰「那就煩勞平公公去請太醫令楚大人來此見面,這便不算抗旨了。」老太監猶豫片刻,最終冷冷瞪了楊之清一眼朝屏風後面走去,顯然是對首輔大人只罰了那位禮部左侍郎一年俸祿極為不滿。

殿中再無旁人,楊之清低聲道︰「國公,劍山的事•••」陳伯庸伸手揉了揉脹痛的眉心,道︰「暫時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不過仲平已經去了雲州,無雙不會耽擱太久。玉龍衛倒是昨日今日都有信來,說根本模不透謝逸塵麾下到底有多少人馬,雍州城內大概只有十萬余人,而且撥雲營還不在其中。如果真有三十七萬精兵,那其余的二十多萬,可想而知就在城牆之外的漠北藏身,苦心經營二十多年,謝逸塵的本事真是大得很啊。」

楊之清不由自主朝前邁了兩步,道︰「國公是擔心南疆陣法撐不住?」明眼人都心里有數,一旦劍山陣法潰敗,雍州兵力恐怕立即就會反撲京都,再加上一整個冬天毫無動靜的漠北妖族,形勢危如累卵。

觀星樓主抬頭望向那面牌匾上出現不久的裂縫,喃喃道︰「我是擔心陛下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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