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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坦誠相見

黃沙落日,大漠煙塵。

被江湖上自古少有的五境刀修逼到這般境地,說實話,陳無雙心里談不上有什麼失落,反倒在山重水復疑無路時心境陡然轉折成前所未有的豁達,有時候生與死不過就是瞬息一念,相比浩渺天地滄海桑田的變遷,微不足道。

說天道不仁,說天道無情,天道其實最是公平,不會偏袒任何人。

不論你是一言九鼎的天家貴冑、貴不可言的觀星樓主,還是每日里為柴米油鹽而辛苦的百姓,真要是到了命數將盡的時候,沒人能再多活哪怕半柱香時間。

陳無雙不認為他會死在無人知曉的楊柳城外。

厲掌櫃隨手將那柄長刀拋下,刀身陷入黃沙過半,而後這位身負十品境界修為卻甘于埋沒的強橫修士走到陳無雙不遠處盤腿坐下,笑道︰「本事沒見你跟陳仲平學了多少,這副混不吝的脾性倒是學了個七八成,舍本逐末了。」

一追一逃整整兩天時間,厲掌櫃因陳無雙口不擇言的謾罵而生出來的怒氣,早就隨著那數十道斬出去的刀芒發泄干淨,此時見年輕觀星樓主似乎已經黔驢技窮,他的語氣就開始能听出些許意興闌珊的意思。

早就想明白厲掌櫃並不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陳無雙之所以願意配合他玩這一場貓戲耗子的游戲,也是想著哄他玩得高興了,好弄清楚這只老狐狸用意何在,反正如果厲掌櫃真是要斬盡殺絕的話,他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至于藏在舌根底下的那顆能迅速回復些真氣的丹藥,讓陳無雙最多只能有把握在臨死之前,給對方留下一道傷痕。

雙方實力委實太過懸殊。

兩敗俱傷或是同歸于盡連想都不必多想,只能寄希望于蘇慕仙所傳授的劍十七,可以在他咽氣之前讓厲掌櫃保不住體面罷了。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不動的陳無雙苦著臉嘆了口氣,由衷道︰「是啊,要是我能學會師父的七八成本事,現在躺在地上丟人現眼的,就該是你了。」

厲掌櫃一挑眉,顯然對年輕觀星樓主這種極力在外人面前往陳仲平臉上貼金的說法很是不屑,哼聲道︰「大漠風大,就算你有膽量不怕胡說八道閃了舌頭,最好也別浪費了舌頭底下那顆能回復真氣的丹藥,老夫當年就听說過,司天監的丹藥可都是按照楚鶴卿開出來的方子煉制,價值不菲。再一個,換做是陳仲平在此處,最後躺在地上的也不一定就是老夫。」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對方當面點破,陳無雙索性喉結一滾,將壓在舌底的丹藥咽了下去,感受著一股暖流直抵丹田,耗去九成還多的真氣正緩緩開始恢復,才冷笑著問道︰「大漠里的風可不認人,指不定要閃了咱倆誰的舌頭,你跟我師父交過手?」

滿臉遺憾的厲掌櫃懶得計較無賴少年的揶揄諷刺,搖頭道︰「老夫生平之憾事,就是至今未能與蘇昆侖、陳仲平以及楚鶴卿等當世高人一戰。」

大漠畢竟不是環肥燕瘦的流香江,陳無雙沒有興趣在一個老頭子面前展示胯下雄風,撐著胳膊坐起身來,抖了抖沾在破爛衣裳上的黃沙,發覺細密沙子已經從衣裳上的十幾道口子灌了進去,無奈只好干脆撕去,赤條條一絲不掛,又從儲物玉佩里取出一套新衣裳穿。

手腳忙碌的同時嘴也不肯閑著,「這麼說來的話,你的遺憾想必又加了幾分,天底下如今有三位十二品渡劫境的高人修士,蘇昆侖正在遼闊漠北追殺黑鐵山崖閻羅君,他們兩人交手,你敢摻和進去就是一個死字,真要有這個心氣兒,不如去越秀劍閣跟任平生那王八蛋痛痛快快打一場。」

听他又罵起任平生來,厲掌櫃愕然問道︰「靖南公又怎麼招你惹你了?」

陳無雙素來愛干淨,穿好一塵不染的新衣裳就不肯再坐下,偏頭恨恨吐了口唾沫,直言不諱道︰「去他娘的靖南公,江湖上就屬他姓任的王八蛋最不是個東西,揚言要下次見面動手殺我,我這人最是記仇,早晚有一天,非一劍攮死他!」

這話說的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厲掌櫃嘿聲一笑,鄙夷道︰「四境修為就要斬殺十二品的劍仙,口氣越發大的沒邊了,是這茫茫荒漠給了你底氣?老夫追殺你兩天兩夜,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也要一劍攮死我?」

做出一副理當如此神情的陳無雙卻搖了搖頭,伸手指著丟在地上的那套破爛衣裳道︰「不是一碼事。公子爺數得清清楚楚,你一共砍了我十六道刀芒,咱們最好是一報還一報,一劍攮死你,我可就虧本了。你今天不殺了我,遲早我會還你這十六劍。」

厲掌櫃啞然失笑,良久才點頭道︰「修為不濟,志氣可嘉。不過,讓老夫去雲州跟已然踏足十二品境界的任平生拼個你死我活,你這借刀殺人之計可不算如何高明。」

陳無雙斜著揚起下巴,嗤笑道︰「憑你,能跟任平生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是公子爺有意譏諷,你這口氣也大的沒邊兒了,咱倆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江湖上從來少見五境刀修不假,同境界刀修殺伐手段更勝劍修也不假,但以厲掌櫃的修為,在我師父面前只怕都不算什麼棘手的強敵。」

皺起眉頭的厲掌櫃剛要冷哼著露一手本事給這有眼無珠的混賬見識見識,突然想到什麼,玩味笑道︰「哦?不是借刀殺人,那就是想把老夫騙到南疆,助你師父阻攔凶獸北上了。年紀不大,心眼倒不少,難怪陳伯庸會把觀星樓主的位子傳給你,司天監的嫡傳弟子,果然精于算計,老夫現在才想明白,憑你怎麼能斬殺南疆玄蟒那樣的凶獸,看來是智取無疑了。」

深以「智取」二字為恥的陳無雙登時大怒,「放屁!你這窩在西北邊陲的井底之蛙懂個什麼,公子爺弄死那條大黑長蟲純粹是力敵,靠的是蘇昆侖傳授的御劍法門劍十七,再者,跟他娘的一條長蟲還用智取?」

厲掌櫃顯然不知道陳無雙得過蘇慕仙劍十七的傳承,這讓他有些見獵心喜的訝然,隨即招手收回那柄插在黃沙之中的長刀,似笑非笑道︰「老夫是不是井底之蛙暫且不提,手里這柄長刀倒的確是井底之刀,這麼說,剛才你壓在舌底一顆丹藥,就是想趁老夫掉以輕心時暗自恢復真氣,施展一回劍十七?」

被說破的心思的陳無雙悻悻吐了口唾沫,冷哼著不答話。

持刀在手的厲掌櫃嘆了口氣,自打郭奉平卸任雍州都督回京任職,這些年來他隱姓埋名于楊柳城經營那家生意慘淡到只能勉強度日的客棧,除了偶爾能听到過往的馬賊談起江湖上種種奇聞異事之外,近乎沒有任何消息渠道可言。

所以,早就發覺了鐵匠呂大河夫妻行事端倪的他,才在最近悄然出手攔截了幾回信鴿,想要從中獲悉一些有用的消息,其中一封密信上正寫著司天監觀星樓主經青槐關而入涼州,當神識查探到跟馬三爺一起進城的其中一人很是陌生之後,就猜出了極有可能是那位無雙公子。

「你在北境城牆之外斬殺三個妖族雜碎,也是靠的劍十七?」

陳無雙頗為自傲地豎起四根手指,「公子爺是千年難得一遇的修劍天縱之才,身兼四種當世頂尖的御劍法門,你以為我是那種靠著一招鮮就想吃遍天的笨蛋?不說大話,如果咱們兩人修為境界相若,你定然不是公子爺的對手。」

想了想,年輕觀星樓主又殺人誅心地添上一句,「論及做生意,你更不是對手,听說你那家客棧是祖輩上傳下來的?嘖嘖,令尊可不如我師伯眼光毒辣,交到你手里,白瞎了好好一樁買賣。」

厲掌櫃根本沒在意陳無雙極盡刻薄譏諷的後面一句話,可見在這位能稱得上淡泊名利的五境刀修看來,那家祖輩上傳到他手里的客棧不過是個遮風避雨的容身之所罷了,讓他不可思議的是陳無雙竟自稱身兼四種御劍法門,狐疑道︰「你該不是把御劍飛行,也算作是一種頂尖的御劍術?」

少見多怪的人比比皆是,陳無雙以前就沒少見過第一次到京都城白獅坊的土包子是什麼樣,目瞪口呆看著平靜江面上數十近百艘大小不一的花船,神情與此時的厲掌櫃很是相似。

如果姓厲的刀修真要出手在大漠中斬殺新任觀星樓主,不肯引頸就戮的陳無雙必然要手段盡出來爭一線生機,況且那四種御劍術都是自己光明磊落學來的本事,在北境當著數千修士在城牆之外斬殺那三個閻羅殿大學士教出來的妖族雜碎之後,眼下江湖上知道他底細的人不在少數,沒必要再瞞著這個可憐到對一代新人換舊人堪稱一無所知的客棧掌櫃。

洋洋自得的陳無雙板著指頭一一數出來,「青冥劍訣學自司天監,劍十七學自蘇昆侖垂青,你總該听說過我的身世,先祖逢春公睥睨世間兩百年的天香劍訣我也算是登堂入室,至于最後一門以氣御劍,以你這般孤陋寡聞,說出來你也肯定不知道。」

其實不是陳無雙故意不說,而是他也不知道那經守拙劍廬丁尋橋指點之後才模到門道的以氣御劍法門叫什麼名字,總不好直接以抱樸訣三個字命名,還不如就賣個關子,顯得神秘莫測。

以氣御劍!

能修到十品境界,厲掌櫃的見識絕不是江湖上那些泛泛之輩所能比擬,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

如今深入人心的御劍術其實說是御氣術才更為貼切,陳無雙列舉出來的青冥劍訣、天香劍訣甚至是蘇慕仙所向披靡的劍十七皆在此列,再加上越秀劍閣的一氣化三清以及江湖上繁雜不可計數的種種御劍術,說到底應該都是以劍御氣的法門才對。

劍修也好、刀修也罷,兵刃總歸是修士承載真氣運轉的東西,直到修成五境踏足九品,才以後飛花摘葉皆可為劍的能耐,換而言之,修士只有將自身靈識歷經天地呼應洗練,凝實為神識,才能掌握御氣的法門。

青冥劍訣所施展出來的青冥劍氣,天香劍訣所幻化的盛大牡丹,都是氣。

一些年代久遠的典籍中,也把劍氣稱作為劍罡、劍嵐,五境之下的修士如果沒有兵刃在手,就很難以自身真氣憑空傷敵,但在真正的五境高人看來,這是一條明知是錯卻回不了頭的路。

所以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駐仙山紫霄神雷訣,與蘇慕仙另一門聲威赫赫的本事劍借北斗,才被世人譽為超月兌出御劍術概念的絕妙手段,只是劍借北斗蘇慕仙自己也沒真正施展過幾次,心高氣傲如他也不敢輕易傳給旁人,這里面的原因就少有人知了。

厲掌櫃默然想了半晌,不再輕視眼前長身傲然而立的陳無雙,站起身來拍了拍上的黃沙,正色問道︰「你說的以氣御劍之術,可是天南雲州,上古劍修門派劍山的傳承?」

年輕觀星樓主斷然搖頭,大言不慚道︰「這是司天監的傳承,不過是陳家千年以來沒人修成而已,以為誰都像公子爺這般驚才絕艷,觸類旁通一看就會?」

陳無雙壓根不信提著一柄井底之刀的厲掌櫃听說過抱樸訣的名頭,這門殊異功法雖說是燕州守拙劍廬丁家先祖所創,但既然從大周開國時就落到了陳家手里,現在說是司天監的傳承當然就可以理直氣壯了。

這次,姓厲的掌櫃竟點頭認可了陳無雙的自吹自擂,贊嘆道︰「能以四境七品修為坐穩觀星樓,你確實有幾分自傲的本錢,身兼四種頂尖御劍術,已經不能用天資聰穎來形容,江湖上年輕一代的修士里,陳家幼麟無愧舉世無雙的贊譽之詞。」

他這等反常言語讓陳無雙頓時心生警惕,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公子爺這些天忙得很,在大漠里陪你兜兜轉轉兩天兩夜,又沒有好酒伺候著,懶得再繼續跟你磨嘴皮子。你要是不打算殺我,咱們就此別過,你回你的客棧,我去我的鐵匠鋪子,山高水長日後再敘。」

厲掌櫃不置可否地輕聲嘿笑。

「老夫姓厲,單名一個原字,按江湖上的輩分算,與你師父陳仲平當屬平輩,當年郭奉平任雍州都督時,曾在北境邊軍中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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