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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夕陽西下,騎驢上山

似乎除去被人為修建成方方正正的京都城以外,天下就再沒有幾條橫平豎直的道路,官道也好野徑也好,多是依照山脈走勢或者江河流向而形成,有御劍升空之能的修士原本不需要在意這些,但對京城以西地形並不熟悉的陳無雙,沒有在通往涼州的那些或明顯或隱蔽的路上選擇任何一條。

在一個不知名的村鎮上吃了碗熱氣騰騰的羊肉餛飩,孤身一人出京的陳無雙就改了主意,畢竟不管是白日還是夜里,只要御劍就難免被其他修士察覺自身氣息,萬一不巧在真氣消耗極大的情況下遇上不懷好意的追兵,就是再糟糕不過的結果,觀星樓主怎麼肯將自己置于如此困境?

只住著幾百戶人家的村鎮民風淳樸,滿滿一碗皮薄餡大的羊肉餛飩分量十足,再加上一碟辣的人不停冒汗的腌辣椒、一碟拌了麻醬嚼在嘴里咯吱咯吱的羊肚,端著碗在一旁陪著說話的老漢攏共才要價二十文銅板,這竟然成了陳無雙出京第一件被難住的事情。

在京都城動不動出手就是一張百兩銀票的公子爺身上哪里有銅板,懷里最小的一顆碎銀子都有二兩重,其實江湖上那些看起來仗義疏財出手闊綽的游俠兒手底下都不松快,以陳無雙視銀錢為仇寇的性子當然不是心疼銀兩,只是自己吃飯的時候沒戴著面具,顧慮那老漢高興之余口風不緊,興許就會被有心人在這麼一碗不值錢的餛飩上看破行跡,這回出京比上回更凶險,在找到沈辭雲或者那三千白馬輕騎之前,凡事都得謹慎多留個心眼才行。

古往今來,多少赫赫有名的角色最後都在陰溝里翻了船。

笑吟吟的少年沒有把心里的想法表現在臉上,把那柄從司天監翻出來的大刀隨意放在腿邊,就著腌辣椒把一大碗餛飩吃得湯水都不剩,舒舒服服打了個飽嗝,倒了碗粗茶晾著,跟身旁把兩條褲腿都挽到膝蓋的老漢搭話道︰「老人家,咱們這鎮子離京都城還得多遠吶?」

賣餛飩卻不舍得自己吃一碗的老漢咽下嘴里的面條,拽起肩膀上搭著的手巾抹了把汗,抬頭看了眼西邊將要沉下去的一輪火紅夕陽,納悶道︰「不是老漢多嘴,我瞧客人就是從東邊來的,怎麼又問離京都城還有多遠?要去京都啊,你得折回去往東,一直往東,見著官道就順著官道走,四五百里路,騎馬也得兩天。」

陳無雙點了點頭,出京四五百里至今都沒見著該有的追兵,看來那三路疑兵暫時是瞞住了景禎皇帝麾下號稱無孔不入的密探,既然他們沒了順藤模瓜的機會,等進了馬賊、修士橫行的涼州境內,再想找到少年就更是難如大海撈針了,想到這里就情不自禁松了口氣,應付道︰「哪兒啊,我不是要去京都城。」

察覺到老漢的好奇心更重,陳無雙很快就找了個托辭,伸手拿起腿邊的那柄大刀,坐在長凳上隨手耍了兩下,這柄兵器刀身頗重,即便不用真氣也能帶起呼呼風聲,外行人看起來勢大力沉極有氣勢,老漢嚇了一跳,以為這相貌堂堂的少年修士為區區二十文銅板就想賴賬。

陳無雙哈哈笑了兩聲,放下刀得意洋洋顯擺道︰「您老瞧著如何?實不相瞞,我是燕州鷂子山上的修士,听說謝逸塵馬上就要動兵侵佔涼州,這不,想著憑一身本事投身軍伍,說不定能殺幾個反賊謀個大好前程,又不知道離涼州還有多久,想著問問這兩天從京都城出來走了多遠,也好估算估算還得走多久才到。」

老漢這才放下心來,湊上前仔細看了看他那柄大刀,挑起大拇指嘖嘖贊嘆道︰「好刀,好志氣!後生啊,咱們這鎮上窮,好些人一輩子連四五百里外的京都城都沒去過,哪知道涼州多遠?不過,你撿著往西的路走就是了,你們修士不都有高來高去的本事,兩條腿得走到啥時候?」

陳無雙低頭嘆了口氣,露出幾分慚愧神色,「老人家有所不知啊,以為是個修士就有飛天遁地的能耐?您瞧瞧我才多大年紀,要是有那樣的修為,在京都城呆著總能混碗飽飯吃,還用的著拼死拼活去涼州軍伍里謀出路?唉,都是沒法子的事情。」

大半生就守著個餛飩攤過活的老漢深以為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老百姓愁柴米油鹽,讀書人愁懷才不遇,江湖上的修士就愁尋覓伯樂,說起來只要是人,在這世上活著就都不痛快,眼見勾起了這俊俏少年的無奈事,老漢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勸慰道︰「說句倚老賣老的話,老漢這把年紀好歹算是個過來人,我看吶,後生早晚有出人頭地的時候。咱們鎮子上都說,人一輩子能掙多少錢娶幾房媳婦都是命里帶來的,你得沉住氣,這個急不來,叫怎麼說來著,欲速則•••老漢攏共就認得十來個大字,說不明白。」

陳無雙勉強咧嘴笑了笑,生怕老漢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站起身來嘟囔道︰「是啊,靠兩條腿得走到什麼時候去?」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從懷里模出約莫十五六兩銀子,轉頭問道︰「有件事要問問老人家,咱們鎮上可有人家養了馬匹要賣?最好是不值錢的老馬,我這剩的銀子不多了。」

老漢搖頭笑道︰「就這麼個一眼能看到頭的鎮子,莊戶人家養牲口都為著種地出把子力氣,養牛的還有幾戶,哪有養馬的?再說,後生你這些銀子•••嗯,老漢家里倒是有頭灰驢,腿長有勁,一天不緊不慢也能走個兩百多里,尤其是翻山越嶺的,可比馬還有耐力些。」

陳無雙先是錯愕,轉念一想又欣喜異常,老漢說他家那頭灰驢能翻山越嶺,無心之間正中這位想要掩藏行跡的公子爺下懷,不走大路不走小路,想破了那些密探的腦袋也猜不出來,遍尋不到的司天監觀星樓主竟然不顧身份騎著驢子在山間逍遙自在,忙問道︰「哎呀,那也總比兩條腿好,老人家可願意割愛?」

看了眼他手里的銀子,老漢有些後悔說出了那些話,家里的驢子本來是養著拉磨,等著年老體衰氣力不濟還能請鎮上屠戶宰了賣肉,要是這後生願意出個高價的話,賣了也就賣了,按理說十五六兩也不算少了,但總覺得有些不舍得,遲疑半晌才嘆了口氣,擺擺手道︰「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是多是少的,就緊著你手里這些銀子賣吧。」

說罷端著空碗轉身走到身後圍牆不高的院子里,不多時就牽出來一頭渾身灰色的毛驢,陳無雙不懂相馬之術,更別提相驢的本事,好在先前在崇文坊茶樓听書的時候,那些滿肚子稀奇故事的說書先生曾提過,世上有一種四蹄雪白的驢子叫做踏雪,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生異種,奔跑起來快如疾風,比日行千里的寶馬還要難得。

散出神識一探,這頭讓陳無雙大失所望的驢子只有左前腿有幾撮沾了污穢的白毛,踏雪是肯定不可能了,撐破天算是蹭上點雪,少年嘆了口氣,暗自自嘲道,討飯的還嫌棄旁人施舍的粥稀,你說這都他娘的什麼臭毛病,痛痛快快把手里的銀子都放在桌上,提著刀上前模了模毛驢脖子。

老漢家里的驢子畢竟沒有好馬那般桀驁的本錢,性情看似極為溫順,見著生人靠近也不吭一聲,骨架身形倒是頗為高大,要不是兩只長耳朝上豎起,更像是一匹小馬駒,只是既無韁繩也沒有馬鞍,頭上還攏著嚼口籠頭。

眼見得天色將晚,好心的老漢還想著勸這後生在家留宿一晚,沒想到放下銀子的陳無雙提著大刀利落翻身坐上驢背,拱手笑道︰「甚好,謝過老人家,若是銀子不夠的話,算我欠著的,等在涼州做到大將軍回京封侯,我一定再來給您老補上。」

話音剛落,陳無雙兩腿一夾驢月復,那頭老漢從小養到大的毛驢就向著日落方向小跑而去。

老漢不由自主朝前送了兩步,伸出手懸在半空久久沒有落下,不知是舍不得那頭驢子還是不放心那個後生,直到看著陳無雙在不遠處道路盡頭消失,才嘆了口氣,回身收起桌上的銀子,喃喃道︰「走了也好,也不知道老漢跟驢子最後誰活得長久些,就當換了口好棺材•••」

把大刀扛在肩上的陳無雙騎著毛驢一去不回頭。

第二天中午,老漢的餛飩攤上又來了幾張陌生面孔。

五道絢麗劍光落在鎮子外面,穿著嬌艷紫衣的佩劍修士皺眉往前走,明妍公主很不習慣被人像看戲子一樣盯著,可她實在沒辦法狠下心讓身後四名修為不弱的修士出手教訓鎮子上手無寸鐵的百姓,說到底,這些不懂禮數的人都是大周子民,只是不知道她顯赫至極的身份罷了。

走到老漢的餛飩攤上坐下,明妍公主跟那片刻不離六尺之外的七品劍修一桌,另外三個修士自覺佔了另一張桌子,不等主子吩咐就招手叫來老漢,先是打听這座鎮子的名字,又問鎮子屬于周邊那座縣城管轄,一一問清楚,然後才問有什麼干淨吃食。

老漢看不出明妍公主是女扮男裝,只覺這位滿身貴氣且脾氣不太好的公子出門帶著如狼似虎四個劍不離手的修士,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由連腰都弓下去幾分,陪著笑臉道︰「小老兒這攤子二三十年就只賣羊肉餡餛飩,這種天氣肉可放不住,每天都去鎮上屠戶家買些新鮮的,貴客放心,別的不敢說,保證干干淨淨吃不壞肚子。」

那名修士跟老漢的對話,明妍公主听得很清楚,一皺眉剛要發作,虛著半個同桌而坐的七品修士就提前開口,小聲勸道︰「殿下,行走江湖可不比在宮里,咱們要想趕在陳無雙前面先進涼州境內,就得快馬加鞭,說起來殿下跟他一樣,在外面都不能輕易顯露身份,吃碗餛飩權當歇一口氣也好,保不齊這種鄉間小攤子味道不錯。」

明妍公主只好勉強點頭答應,那七品修士立即朝另一桌使了個眼色,剛才跟老漢問話的那人這才敢要了幾碗餛飩,其中一人甚至跟著老漢回屋,親眼看著他把數十個早就包好的餛飩下進鍋里,自始至終等到鍋里湯水大火煮沸,默然不語又等了半柱香時間,見老漢想要把餛飩盛出來,忽然奪過漏勺,冷聲道︰「靠邊站,我來。」

老漢心里一驚,听說過豪門望族規矩大,但在吃食上這麼不放心的還是頭一回見,當下也不敢多說,看著那修士親手將一鍋餛飩分到幾個拿滾水燙過的碗里,絲毫不嫌燙嘴,拿筷子先扒拉一個進口中,咽下去以後等了片刻,覺得並無任何異樣,這才招呼另一名同伴進屋,輪換著把幾碗餛飩端出去。

老漢不在外面,明妍公主說話就不用藏著掖著,恨聲道︰「父皇派出去的第一撥人連夜御劍,這時候八成已經到了涼州,不知道有沒有把陳無雙出京的消息散給謝賊,本宮等不及了,那王八蛋竟敢為一個孤舟島的小賤人就撕毀聖旨拒婚,本宮雖然也看不上他,可•••哼,到了涼州,先去找天策大將軍郭奉平,讓他分一些兵力給我,就不信那頭黑虎能勝過千軍萬馬,非要親手截殺陳無雙!」

七品劍修眼神微微變幻,思索片刻望向西方,欲言又止。

這副神情正好被明妍公主看在眼里,不悅道︰「平日里一個個在本宮面前吹得天花亂墜,還以為你們到了江湖上真是站得住腳的好漢,沒想到竟然連那瞎子的面都沒看見,就嚇得不敢動手了。有話就說,學什麼高深莫測!」

有些尷尬的修士無奈低聲告罪,公主殿下常年足不出宮,哪知道那頭黑虎是當世劍仙蘇昆侖所豢養的凶獸,從它身上的洶涌氣機看,傳言這凶獸可抗衡五境高人的事情千真萬確,憑他們一個七品、三個三境,連一盤菜都算不上,誰敢動手?

「殿下息怒,屬下剛才在想,陳無雙會不會猜到不只咱們一路人馬想要對他動手,因而轉頭扎進山間小路隱藏蹤跡?」

明妍公主冷哼一聲,瞥了眼端到自己面前的那碗餛飩,嗤笑道︰「你以為陳無雙真是個傻子?他那駕馬車多大你也看見了,能走山路?要是舍了馬車,以他色鬼投胎的性子,忍心見身邊嬌滴滴的丫鬟受苦?再說,那頭黑虎比他穿著的蟒袍都顯眼,沒了馬車,不用多久就會被人發現,就你們這樣,還能在父皇麾下做密探?」

七品修士額頭上冒出冷汗,唯唯諾諾道︰「殿下說的是,屬下蠢笨。」

老漢遠遠倚在門框上,眉目清秀的紫衣少年,也許會喜歡他包的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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