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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再度出京,向涼州

大周定都時,太祖皇帝曾立馬京都南門外指著這座規模極大的城池,笑稱天下英才自此盡入吾彀中矣,這句霸氣十足的話說得極有遠見,李家江山傳承至今時今日,京都城中最不少見的,就是才高八斗的文人士子和打扮各異的江湖游俠兒。

五月二十日夜幕將臨,一個走路明顯外八字的修士從京都西門大搖大擺出城,看守城門的吏目暗中收下兩錠十兩重的銀子之後,城門處的火光就沒來由昏暗了一些,那位大咧咧扛了柄厚背鑌鐵大刀在肩上的修士,臉上戴了一張獠牙外翻的猙獰惡鬼面具,買開一條大路,晃著兩條腿很快就消失在官道上。

在五城兵馬司當值大半輩子都沒提拔起來的老卒朝城門外張望兩眼,轉身弓著腰湊到吏目跟前,陪著笑臉笑聲道︰「頭兒,上面可說要咱們嚴查近日出城的修士,剛才那人戴著面具看不清容貌,如果真是司天監那位•••」

收了銀子正盤算後半夜如何消遣的吏目偏頭吐了口濃痰,拿鞋底搓了搓,見那奇怪修士的身影已經融入夜色,神情不悅道︰「嚴查?查什麼?今日晨間,你沒見副指揮使大人臉色黑得跟鍋底灰一樣?昨天夜里,京都南門和北門都說見著司天監那位爺出了城,其中總該有一個是真的,再說,江湖修士脾氣都怪異著,剛才那個戴面具的興許是出娘胎的時候穩婆沒接住,臉摔在地上了,不好意思人前獻丑,而且人家是個刀修。」

老卒還是不死心,生怕從自己網里漏出去大魚,干笑兩聲又試探著道︰「頭兒,要是昨夜南門北門出去的都是假的,而真的喬裝打扮從咱們西門走了,小的也是怕到時候指揮使大人怪罪下來。」

吏目見他不依不饒,右眼皮一跳,皺眉道︰「老李啊,你他娘在咱西門干了一輩子,論資歷我還得稱呼你一聲前輩,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覺著咱們五城兵馬司這座小衙門,能管得著司天監那座廟里的菩薩?且不說陳•••那小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劍修,就說如果剛才那人真是他假扮的,你有幾個膽子攔著他?那位爺是揍其皇子殿下來都敢手下不留情的祖宗,你一把年紀活膩味了想另投胎去,別他娘連累老子!」

老卒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倒也不見惱怒,雖說是個一輩子沒混出名堂的老卒,但他姓李的勉強也能算是混在場面上的人物,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往往最能吃透官場規矩,說書先生都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挨頂頭上司幾句罵又掉不了胯下那一兜嘍家伙事兒,忙訕笑道︰「頭兒說的是,真要是踫上他,還不如踫上個索命惡鬼吶。」

吏目哼哼冷笑兩聲,看城門一側用來計時的沙漏將要漏盡,再看城內大道上也沒了趕著出城的行人,模著袖中剛揣起來還沒捂熱乎的兩錠銀子,「老樣子,關了城門,除非見著陛下手諭或者指揮使大人的腰牌,否則連一只螞蟻也別放出去。跟弟兄幾個說一聲,今夜無事,我去井水街老六家買幾斤熟肉來下酒,都跟著沾沾光。」

笑逐顏開的老卒連聲答應,回頭自去跟守衛呦呵一聲,京都城西門緩緩關閉,五城兵馬司誰不知道去買肉買酒的吏目在朝中有關系,據說跟樞密院哪位品秩不低的貴人連著點遠親,所以指揮使大人對西門的守衛從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漫漫長夜有不花錢的酒喝,可不是跟著沾了光?

等手下兵卒在城外擺上拒馬,據說五六百悍卒都撞不開的兩扇兩門嚴絲合縫關閉,雙眉幾乎連成一條粗重直線的吏目才滿意轉身離去,路口處左轉再直行四百余步,而後穿過一條犬吠聲清晰可聞的小巷子,不回頭多看卻始終在听著身後有沒有其他動靜,終于挑了家不大的酒肆買肉。

一進門也不管屋里還坐著幾桌客人,隨手將一錠剛得來的銀子 當扔在櫃台上,仗著身上五城兵馬司的袍服很是有些霸道,扯著嗓子喊道︰「老六,你狗日的別一見老子就跟見了鬼一樣,瞧瞧,老子有銀子,今天不賒賬。」

身材瘦弱的掌櫃看起來年紀比這位吏目大了少說十歲,挨了罵卻不敢還嘴,苦笑道︰「秦爺說的哪里話,這是請了客人,還是要帶些酒菜跟兄弟們樂呵?」

眼中無人的吏目連酒肆里還坐著些什麼人都懶得看一眼,指著櫃台上的銀子沒好氣道︰「瞪大你的眼楮看清楚,這是十兩銀子,先把老子之前欠你的賬一筆勾銷,剩下的買個十來斤熟牛肉,有燻好的雞爪子最好,那玩意兒下酒才有滋味,再打十斤酒。他娘的,你快著些,老子還急著回西門當值,耽誤了事兒,老子拆了你的破店!」

掌櫃的這才敢把那錠銀子收起來,井水街這靠著西城門的一大片,都歸五城兵馬司這姓秦的吏目管著,開酒肆做的是小本生意,平日就差把這位爺供起來當祖宗,誰敢得罪他,忙不迭就叫來伙計吩咐去準備酒菜給送到西門去,然後才舌忝了舌忝指頭翻開賬本,往後掀了幾頁,指著上面的字跡跟吏目說︰「秦爺,您瞧瞧,攏共欠小店不到四兩銀子,上面可都是您親手按的指印兒。」

吏目裝模作樣瞥了眼賬本,凝神側耳听身後的動靜,伸手將賬本上那一頁撕下來,不耐煩道︰「有什麼好看的,給你三斤豹子膽,你也不敢騙老子。」

店里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上,搖著折扇驅趕蚊蟲的年輕書生打了個飽嗝,放下筷子,從袖中模出數十枚銅錢數了數,輕輕放在筷子旁邊,見掌櫃的已經注意到他的動作,站起身來笑著拱了拱手,哼著小曲出門,往燈火更明亮的地方走去。

張正言看得清清楚楚,姓秦的吏目拿出來的那錠銀子上,有陳無雙親手留下的暗跡,這麼說,司天監那位深信富貴險中求的公子爺,已經順利從西門出了城,自己卻還得慢悠悠走大半個時辰,才能在另一個坊市里找到老管家派來接他回府的馬車,你在江湖上仗劍萬里,我便替你在鎮國公府多落下幾枚現在看來不起眼的閑棋。

要知道,贏過陳季淳的那幾局棋里,有半數時候是憑的真本事,可張正言跟其他讀書人不同,他不稀罕朝堂穿紫也不稀罕光宗耀祖,那些事情俗不可耐,與他的表字不配。總有一天,江湖和朝堂都會記住,河陽城里的窮酸書生,姓張,名正言,字承希。

窮酸書生走了很久,路上自作主張決定了一件事,既然要為天下修士立個規矩,總不能紙上談兵想當然而為之,陳無雙能孤身去涼州,張正言怎麼就不能出京看一看什麼是江湖,等明日午後去觀星樓上陪著戶部那位王宗厚尚書喝一壺酒,他就要趁夜出京,去一趟中州、涼州交界的鹿山。

富可敵國的康樂侯許家沒有這個本事,但司天監要想在一夜之間拿出一套簇新的黑色蟒袍不算太難的事,當然還是要借用陳無雙的身份出京才好,一來能替那個戴著索命惡鬼面具的少年再布下一路疑兵,二來也是為了去白馬禪寺,用觀星樓主的面子跟辭去國師之位的空相神僧求一個方子。

身為朋友,窮酸書生或許做不到江湖上口口聲聲的兩肋插刀,卻可以試著去為賈康年求個延年續命的方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對讀書人而言,這就算是托妻獻子的過命交情了,賈康年有官居一品的學識不假,至于有沒有等到那一天的命,就得看天數了。

京都城以西的流香江水面反而不如白獅坊寬廣,自西北遙遙蜿蜒而來的江水,在立馬山腳下轉了一個急彎,折而從正西流進京都城,從歷朝帝王所篤信的堪輿術上說,水曲則有情、直則無情,城中的九曲都是後來數萬民夫修出來的河道,要說水流湍急,還得看立馬山下的氣派。

立馬山是從大周開國之後才叫做立馬山,史官筆下曾說,太祖皇帝平定十四州之後,曾立馬在此山峰頂觀景,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小城池說大周當定都于此,這才被後世稱為是立馬山,據說太祖皇帝當年穿過的一身甲冑就埋在山上,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好分辨了。

山腳下有一大片桃花林,每年晚春時節,京都里的年輕士子都會呼朋喚友來這里舉辦詩會,各大門庭的千金小姐也會欣然受邀出席,說不準就能從中挑個如意郎君,陳無雙十二歲那年曾跟不靠譜的老頭來湊過一次熱鬧,至今記憶猶新,那些酸兮兮的書生浪費了不少上好的宣紙。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流水聲巨大的江邊少有行人,江上偶爾能見著輕便小船,多是京郊靠水吃水的人家,這些水性極好的漁戶似乎一生下來就有駕船的本事,也不怕夜黑浪急有什麼閃失,甩網打了魚,明日一早正好拿到城里坊市上去賣,運氣好了一夜能掙三四兩銀子。

戴著惡鬼面具的陳無雙扛著刀大步流星,這身裝束更像個性情古怪的江湖散修,實在不好把那枚光華流轉的儲物玉佩掛在腰間,只好貼身揣在懷里,這次出京為求掩人耳目一切從簡,玉佩里除了無鞘的焦骨牡丹和另外三柄天品長劍,只有一摞銀票、幾套黑色干淨衣裳,再就是周天星盤、闢塵珠、昆侖銅鏡以及雨師瓷瓶四件異寶。

夜里御劍難免泄露行蹤,陳無雙的青色劍光一出現,隔著十里就能被人認出來是司天監的青冥劍訣,所以只好靠兩條腿往前走,天亮之前能走到下一處村鎮的話,稍作休息白日里御劍更隱秘,畢竟身上的闢塵珠可以遮掩氣息,算著日子,最慢四五天就能到達涼州境內。

順利的話,一路邊走邊在江湖上打听沈辭雲的消息,去楊柳城倒不著急,先找到雍州城棺材鋪單老頭那位開鐵匠鋪子的女婿,再去打探謝逸塵如今具體在什麼地方,最後再去找陳伯庸留在涼州的那三千白馬輕騎,按部就班,沉住氣一步一步往前走才行,謝逸塵終究不是泛泛之輩。

想著想著,少年藏在面具後面的俊朗面容上就有了笑意。

陳家這一代兄弟四人個個都了不起,大智若愚的四師叔已經猜到他要去涼州做什麼,昨日在觀星樓下的水潭邊,這位禮部右侍郎半句都沒提讓他萬事小心的矯情話,而是跟他講了些棋藝入門的淺顯道理,與人對弈最忌心浮氣躁眼高手低,身子舒泰才神清氣爽,往往靈機一閃便有神來妙手,要將棋盤對面的每一個人都看做是步步殺機的大宗師。

洋洋灑灑說了快半個時辰,陳無雙破天荒地听得津津有味,陳季淳說坐在棋盤前面就不要去多想勝負得失,世上萬事道理相通,真正精于此道的人,做到八個字就能躋身為國手行列,勝不妄喜、敗不惶餒。

說完這些,臭棋簍子很是惆悵地嘆了口氣,說觀星樓一層那本《拾浪集》,本是留給司天監唯一嫡傳弟子參悟的,沒想到被這不識貨的兔崽子棄如敝履,這多年一直讓他心血凝聚的二十八局慘被蒙塵,好在世上還有賈康年這樣的人,能在沙子里扒拉出明珠來,說不好是他的運氣還是司天監的運氣。

陳無雙啞然失笑,陳家四爺冷哼一聲甩袖離去,從始至終說了一堆廢話,卻沒有一句真是廢話。

昨夜一南一北兩路疑兵出京,穿上一身蟒袍的大寒拿著焦骨牡丹劍鞘喜不自勝,盡管陳無雙兩眼皆盲也看得出來,這王八蛋如此高興不是因為穿了蟒袍,更不是因為名貴的蛟皮劍鞘,而是因為能跟胸前蔚為壯觀的小核桃同乘一車,仗著黑虎不會對女子動心,心底只怕是做好了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的打算。

仍舊穿著那身破舊道袍的西河派掌教放心把徐稱心交給裴錦繡,駕著馬車灑月兌道別。

依依不舍的墨莉卻幾度哽咽,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主動撲進少年懷里,羞澀算什麼,江湖兒女不就該這樣落落大方?陳無雙無奈,只好一手拉著墨莉,另一只手拉著更羞澀的小滿,溫聲細語勸慰了半柱香時間,直到錢興大煞風景地咳嗽提醒。

墨莉鼓起勇氣,主動將嘴唇湊到陳無雙臉頰上飛快一觸,而後逃命一樣鑽進車廂。

少年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指著另一邊臉頰,恬不知恥沖小滿調侃道︰「你瞧,公子爺不能偏心吶,這邊臉頰還•••」

話還沒說完,寬大蟒袍都遮不住風韻的小滿踮起腳尖也湊上去親了一口,柔聲道︰「公子一路小心,妾身會陪著少夫人一起去楊柳城找你。」

錢興羨慕地看了艷福齊天的公子爺一眼,忽然磨磨蹭蹭下了馬車,近三百斤的胖子稍顯扭捏地湊到陳無雙身邊,剛想開口說說自己跟百花山莊那位俏麗丫鬟的事情,沒想到陳無雙會錯了意,臉上露出一絲驚恐,「快滾!慢了半步,公子爺一劍攮死你個王八蛋!」

老管家錯愕不已,回過神來強忍著笑意悄悄走遠。

沒人听見他的輕聲嘀咕,也就咱們鎮國公府,首輔大人家也不見得能湊出這麼兩駕馬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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