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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 京都城里不太平

被無數讀書人稱作盛世氣象的大周京都城極少宵禁。

心事重重的平公公按照天子吩咐,刻意避開人來人往的大道,緩緩趕著這駕放在京都極為不起眼的馬車,迂回在條條稍顯清冷的小巷穿行,自己本就是少見的五境高人,車廂里還坐著一個修為莫測的劍修,又不是走在治安不太好的流香江畔,所以老太監難免放松了警惕,默默回想往事,暗自唏噓不已。

剛甩鞭子驅使拉車的兩匹老馬轉過一個街角,平公公就看到街邊擺著一張水曲柳方桌,桌邊坐著四個戴著奇怪面具遮臉的修士,隱隱以其中身穿灰衣、手執折扇輕輕晃動的人為首,見到馬車轉過來走了幾步就停下,灰衣人當先站起,很有規矩地微微躬身拱手,道︰「平公公安好?」

老太監安坐不動,冷笑道︰「認得咱家,還敢攔路?」

平公公眼光很是毒辣,甚至沒有散出神識只打量片刻,就察覺到對方四人都是四境修士,三個八品、一個七品,這些人既然認得沒穿蟒袍的內廷首領太監,自然也該知道能讓他心甘情願抓著馬鞭當車夫,車廂里的貴人會是誰。

想必是戴著面具的緣故,灰衣人說話的聲音有些沉悶,擺手間露出右手拇指上一枚光華流轉的碧玉扳指,在月光不太明亮的夜里螢螢爍爍,笑道︰「哪里敢攔路,我等出此下策,是想跟平公公討要一樣東西,別無他意。如有冒犯,還請您老海涵才是。」

老太監微側了側頭,听不見車廂里有任何動靜,擱下鞭子,起身下了馬車站在路旁,饒有興致問道︰「哦?咱家是有不少陛下賞賜的金銀玉器,江湖上都說相逢是緣分,說說看,幾位想跟咱家討要什麼,若是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俗物,咱家應了你們也無妨。」

灰衣人離開那張桌子往前邁了兩步,瀟灑一抖手腕合起折扇,笑吟吟點頭道︰「平公公高義,那我等就卻之不恭了。在下想要的是,車廂里兩人的項上人頭。」

老太監瞬間變色勃然大怒,厲聲呵斥道︰「放肆!」

話音剛落,渾身真氣驟然鼓蕩,雙手在腰間一抹,左右掌心就各自扣住幾枚兩寸余長的圓尾尖頭銅釘,蓄勢待發卻沒有立即出手,轉念就明白了為何陛下要帶一名劍修在身邊,又為何特意囑咐他揀著人少的小路慢慢回宮,若不是陛下早有準備,對方這三名八品修士足以纏住他很長時間,另外一名七品修士,就能從容擊殺車廂里貴不可言、同為三境修為但從沒機會親自出手的父子二人。

車廂里,景禎皇帝淡然淺笑,輕聲問道︰「敬輝,你且猜猜,那四個死人背後的主子會是誰?」

眉頭緊皺的太子殿下,這一晚上時間被連串的震驚弄得有些神不守舍,先是得知陳無雙撕毀象征著無上皇權的聖旨,現在竟然有人膽敢在京都城內刺殺天子,恍惚失神中,他只想到兩個可能性,試探著答道︰「是姓謝,還是•••姓陳?」

姓謝的自然就是數十萬雄兵壓境涼州的那位雍州都督,姓陳的是誰更不言而喻。

景禎皇帝略帶失望地啞然失笑,搖頭道︰「都不是,你再想想。」

平公公沒有主動出手,戴著面具的四人卻開始步步向前緊逼,灰衣人將那柄一眼就能看出來價值不菲的折扇收進袖里,手上的碧玉扳指越來越亮,天上明月鑽進雲層藏身,寂靜的只剩下四人腳步聲響的冷清小巷子里被綠光照得有些人。

灰衣人身後左側一個穿得像個俗氣掌櫃的人嘿聲笑道︰「早就听說平公公是五境高人,最擅一手百步穿楊的暗器,這大概也能算是御劍術的一種,只是不知道,平公公能不能擋得住我等三個八品修士聯手。」說罷,本來空無一物的手中突兀多了一柄軟劍,劍身略窄,受真氣灌注而彎彎扭動好似靈蛇。

老太監冷哼一聲,心下暗自盤算,若是自己孤身一人遇上三個八品修士,當然無所畏懼,興許殺不了這三人,但三個四境高手絕對攔不住一個毫不戀戰的五境高人,可此時車廂里的兩位貴人決計不容有半點閃失,那個沒見過的劍修不知靠不靠得住。

眼見對方三名八品修士好整以暇地漸漸逼近,走在最後面的七品修士抽出腰間彎刀,平公公總算听見車廂里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登時再不猶豫,腳下發力朝前猛竄兩步率先出手,雙手同時一揚,八枚銅釘瞬間月兌手而飛,速度快到帶出一溜淡淡光影,在半空中劃出數道角度刁鑽的弧線,當頭罩向走在前面的灰衣修士三人。

先下手為強,是亙古不易的鐵律。

灰衣人藏在面具後面的臉上不知作何表情,似乎是低沉笑了聲,右手拇指上套著的那枚扳指瞬間碧光如潮水般蕩漾,五指張開信手一揮,竟要空手去接平公公的成名兵刃。

顧名思義,暗器重在一個暗字上,是什麼器無關緊要,趁人不備放出去傷人性命的才叫暗器,而平公公不遮不掩甩飛的這八枚銅釘,在江湖上修士眼里,更應該稱之為奇門兵刃。

老太監腳下不停地朝前邁步,動作遲緩地像是頂著能吹折大樹的一陣飛沙走石的狂風,身子微微有些前傾,雙手柔若無骨般連連變化復雜到令人目瞪口呆的指訣,八枚銅釘上下翻飛幾乎無跡可尋,險之又險地避開灰衣修士被濃郁碧光包覆的右手,分出四枚分別擾亂其余兩名四境修士前進的步伐,另外四枚卻刺向灰衣人面具遮不住的雙眼以及左胸和胯下,無一不是致命的狠辣招式。

受激烈氣息踫撞的驚嚇,兩匹拉車的老馬人立而起長聲嘶鳴,車廂卻穩如泰山般紋絲不動,走在最後面的那個同樣戴著面具的七品修士陡然加速,趁三人纏住老太監,從路旁矮身一掠而過,有些見識的修士都知道,七品刀修放在漠北戰場上往往比八品劍修更強,一道刀芒斜斜揮出,這一刀旨在試探車廂里的動靜,所以未盡全力,仍是輕易斬去兩匹老馬頭顱,溫熱的血液噴灑而出,車廂里照舊沒有任何動靜。

灰衣人硬接下四枚銅釘,猶被釘子上透出來的一股徹骨的陰柔寒意激得體內真氣一滯,退後兩步連連踏碎三塊整齊青磚,冷喝道︰「速戰速決,我們拖不住這閹賊多久!」

其實平公公要是心無掛礙全力出手,八品修為的灰衣修士絕對接不下他的銅釘,這些年宮里不是沒遇到過修為卓絕的刺客,甚至有一名身份至今不詳的五境高人潛入過天子寢宮,無一例外全都死于身穿蟒袍的老太監手中,這也是景禎皇帝以往走到哪里都帶著他在身邊的原因,眾口難調,要想做個讓天下人人都滿意的皇帝實在太難了。

攔住三名刺客的平公公袖里其實還有一枚銅釘,連陛下都不知道這樣的法寶老太監一共祭煉了九枚,九是數之極,犯了皇家忌諱,因此平公公從來跟人說自己練就八枚銅釘,是依照八卦之形妙用非常,也就是說,老太監並非沒有余力再攔住一刀砍死兩匹老馬的七品修士,只是出手之前,他忽然心中一動,想看看車廂里那名劍修的真正本事。

久居深宮,平公公深知禍從口出的道理,一向嘴巴極嚴的他難免對宮闈隱秘有所耳聞,從這四個戴著面具的修士一現身,他就猜到了後面指使這些人刺駕弒君的主子是誰,京都城里到底有多少修士很難統計清楚,但手底下能養著這麼多修為不俗的四境高手,而且清楚陛下何時出宮,那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灰衣人攔下四枚銅釘,他身後的兩人就輕松地多了,手持一柄軟劍的富商打扮修士在灰衣人退後的同時立即上前,道道劍氣詭異地彎曲畫弧,圓潤自然地挑飛兩枚銅釘之後,軟劍嘩啦作響刺向平公公,劍尖卻飄忽不定地搖擺顫動,讓人分不清這一劍會刺向咽喉還是左胸。

老太監嗤笑一聲,指訣飛快變幻間,撤去繞著灰衣人往來翻飛的一枚銅釘,從左、右、後三側分別帶著尖銳破空聲刺向軟劍修士的銅釘變成三枚,這些人是有備而來,自己的銅釘每次出手能見奇效的原因有二,一是多、再是快,可最怕遇上長鞭、軟劍之類的兵器,要是這軟劍修士跟自己的修為境界相若,最後含恨慘敗的一定不是對方。

可惜,他八品的境界在平公公面前,實在是有些不太夠看。

那修士畢竟沒有同歸于盡的打算,也沒有同歸于盡的本事,被三枚銅釘逼的不得不變招撤劍,再抬頭時,卻見老太監一人應對三名四境高手,還有閑暇回頭去看馬車那邊的動靜。

七品刀修面具後面的臉上已經有了猙獰笑意,只要一刀斬殺車廂里那位白龍魚服的天子,自家主子就有把握登上九五之尊,這功勞大到他都不敢去想會得到何等豐厚的賞賜,封個下輩子榮華富貴的侯爺是板上釘釘了,可沒想到剛橫刀欺身貼到馬車近處,車廂里突然有一道凜冽如北風的劍氣刺穿門簾,勢如破竹般筆直洞穿他眉心,腦後一蓬鮮血炸開成霧。

場中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灰衣人眼睜睜看著連自己應付起來都有些棘手的七品刀修,就這麼無聲無息死在一劍之下。

車廂門口處懸掛的那張被劍氣刺穿一個小孔的門簾,不合常理地紋絲未動,看清這一幕的平公公雙眼瞳孔陡然一縮,不禁倒抽一口混雜著馬匹濃重血腥味的涼氣,輕描淡寫一擊斃命,這等御劍術絕對不次于司天監威震大周一千多年的青冥劍訣,那修士的境界,只怕也不遜色于口無遮攔最擅長罵街的天機子仲平先生。

短暫失神之後,平公公就听見車廂里陛下熟悉的聲音淡漠響起,「一個不留。」

那名劍修掀開門簾彎腰鑽了出來,站在車廂處將長劍雙手環抱于胸前,臉上帶著和煦笑意,好像只是想出來看一

場熱鬧,沒有絲毫要出手幫平公公盡快解決其余三名刺客的意思,反倒對老太監的八枚銅釘極有興趣,目不轉楮地盯著他不斷變幻的指訣,口中輕佻地嘖嘖有聲。

平公公心中不悅,卻顧忌他能跟陛下同乘一車而不敢有所不滿,暗自輕哼一聲,再度以神識配合指訣牽引,八枚銅釘去勢更快,好似在晚春細雨中低空穿梭的燕子,道道弧線妙到毫巔,這回交手的雙方心態已然產生變化,想要全身而退的變成了那三名頭戴面具的四境修士。

灰衣人在那名意料之外的劍修鑽出車廂的一剎那,就明白了事不可為,以他們三人的本事,憑借富商打扮那人手里的軟劍對老太監的銅釘多少有些克制,勉強能在自己不受傷的情況下拖住平公公一炷香時間,足夠能讓另一名七品刀修順利得手,雖然想要四人都全身而退不太可能,扔下一兩條性命在所難免,但總歸是完成了主子孤注一擲的托付。

從得知景禎皇帝下旨將明妍公主賜婚給陳無雙,灰衣人的主子就動了弒君的心思,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在宮里動手變數太多,多日猶豫不決時沒想到天意垂憐,那胸無點墨的瞎子紈褲被豬油蒙了心,竟敢公然抗旨不尊,那人立即就料想到依陛下的性子定然會去一趟司天監,以往京都里有名有姓地位超然的五境高人如今都不在京中,陳仲平去了南疆,陳伯庸去了漠北,楚鶴卿去了楚州雲州,能跟在皇帝身邊護衛的,除了平公公就不會有別人,這場刺殺足有八成勝算。

不說灰衣人,就連侍奉了陛下多年的老太監都不知道看熱鬧的劍修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誰還能猜到車廂里會有個能易如反掌一劍誅殺七品刀修的人?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做大事的人不怕行事多難,最怕關鍵時候的變數。

平公公生怕拖得太久會讓車廂里的天子等得不耐煩,有那不知名的劍修護駕可稱萬無一失,終于能放下心來全力施為,八枚銅釘的破空聲越來越尖銳,一時之間逼得忙于應對的三名四境高手有苦難言,其實如果三人鐵了心拼死一搏,未必不能重創這位內廷首領,而是有那劍修在一旁冷眼旁觀隨時可能出劍傷人,在加上實力不弱的同伴慘死在眼前,灰衣人等都有些心神不寧。

高手過招往往一招一式就能分出勝負,因此最忌出手時猶猶豫豫分神去想別的事情,此消彼長,明明能合力抗衡平公公的三人瞬時就落了下風,只剩招架之力。

馬車上的劍修突然身影消失,最先察覺到的灰衣人剛大喊了一聲小心,那不知何時出現在三人背後的劍修,就干淨利落地一劍攮穿了手持軟劍做富商打扮的修士,皺眉收回佩劍,不耐煩道︰「平公公,替你殺了這人,你那銅釘能不能快些?這都快要戌時了,我有些饑餓,娘子還在家等著我回去吃飯。」

他早看出來,那柄軟劍能克制老太監的銅釘,一劍得手之後,如入無人之境般緩緩從翻飛不休八枚銅釘中踱步,越過心如死灰的灰衣人,走回到原來位置,歪著身子靠在馬車上,百無聊賴地抬頭去看雲層縫隙里透出來的月光。

車廂里,太子殿下被外面的動靜吸引,怎麼都靜不下心來去想派人行刺的幕後黑手會是誰,他隱約有個猜測,但是不敢說出口。

景禎皇帝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輕聲道︰「敬輝,你說要是陳無雙接了旨意爽快回京與明妍那丫頭完婚,滿京都誰最不高興?」

太子殿下故意做出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駭然道︰「難道是•••敬廷?」

娶了司天監三爺陳叔愚獨女陳佩瑜的,是六皇子李敬廷,在陳無雙出京之前,六皇子就一直把陳伯庸百年之後的觀星樓主之位視為囊中之物,若不是現在大周內憂外患,放在太平盛世的時候,太子真不一定能斗得過有鎮國公爺做靠山的六皇子,所以在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修為有成的陳無雙,只要平安回京就立刻能水到渠成地承襲鎮國公爵位、接任觀星樓主,還要娶了跟太子一女乃同胞的明妍公主,一向在群臣中口碑不錯、養氣功夫頗有造詣的李敬廷,就再也沉不住氣了。

陳無雙抗旨之後,再費心費力去謀劃暗殺了那瞎子少年已經沒有太大意義,既然兩者同樣是鋌而走險,不如劍走偏鋒殺了景禎皇帝和太子,在不少重臣的支持下,那方代表至高皇權的玉璽就會順理成章落到六皇子手里,蟒衣換龍袍,在這種巨大的誘惑面前,殺君弒父的罪名算得了什麼,李敬廷自信有八百種法子堵住每一張敢胡言亂語的嘴,也自信事情做得隱秘就不會有人知道。

景禎皇帝听著外面先後傳來兩聲壓抑慘叫,落寞笑道︰「其實,敬廷比你更適合做皇帝。」

太子殿下如墜冰窟,心里比又鑽進車廂的那位同進士出身劍修手里長劍的寒意更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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