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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兩個道理

面前細流涓涓的還是浣花溪,身旁巧笑嫣然的也還是黑裙少女,說不上心煩還是意亂,真正走到先前墨莉教他孤舟島那兩套入門劍法的溪邊,陳無雙一點都不想練劍,卻想著不負春光跟心上人談一場戀愛,至于沒有跟上來的青衫少年,則是捧了一壺好酒,去找常半仙問心中困惑。

二人獨處的時候,墨莉總是手里不離那截陳仲平留下的三尺翠竹,想來是過了驚蟄萬物生發,竹節上的第五尖女敕芽已然不知不覺長得跟其他四尖新芽差不多大,溫潤的女敕綠色看著就叫人心里覺得安穩,柔聲道︰「我小時候最喜歡坐在小玉山腳下听泉水叮咚,爹爹不大管我,總說世上從沒出過女子劍仙,能學幾分本事應付應付島上規矩也就是了,用不著把自己逼得太緊,過得不快活。」

陳無雙知道墨莉是借著說自己幼年的事情來開導他,只是這嫉惡如仇的姑娘,似乎並不太擅長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那一套女子本該與生俱來的本事,于是輕聲道︰「我知道你心意,不是我把自己逼得太緊,也不是過得不快活,司天監養我育我,做人總得飲水思源才對得起良心。劉鐵頭跟吳北河兩個人都是因我而死,難道他們的命就都不如我金貴?瘸腿老卒臨死前念念不忘,要讓我去雍州跟謝逸塵說一聲,他死戰不退沒給撥雲營丟人,吳北河死前還惦記著還清了我的人情,我不怕背不動鎮國公府那座觀星樓,可實在背不動這兩條人命啊。」

少年壓在心里的很多事都不願意說給旁人听,但墨莉不是旁人,當然可以心里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出來,「小時候傻氣,知道司天監里多的是能騰雲駕霧、御空而行的修士,說不羨慕是假的,總想著要是有一天我也有了這種本事,就算師父不說,興許我也能想辦法獲悉自己究竟是從哪里來的,不能別人都有爹有娘,單單我是從地里發芽開花結出來的吧?可現在千辛萬苦真修成了六品,縱然心里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個猜測,卻不敢往深處去想,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近鄉情怯。」

「我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得很,受了師傅大恩,即便司天監不圖回報,我也得做些事情,這不是為了償還恩情,而是天經地義的。出京以來,不說你跟辭雲,常半仙幫我,蘇昆侖幫我,白馬禪寺的和尚們幫我,還有康樂侯家的小侯爺,越秀劍閣的陸不器、裴師叔,對了,還有一位你沒見過的前輩給了我一本冊子,墨莉,我有時候就在想,何德何能啊,實在是心里有愧。」嘆氣會讓人覺得很舒服,陳無雙把這些話說

出來,比嘆十口氣都舒暢。

輕咬著嘴唇的少女含羞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溫熱的掌心里傳來的溫度最暖人心,陳無雙使勁甩了甩頭,道︰「說這些其實都沒什麼用處,以前在京里惹了禍被人找上門來要說法,我師父拎著劍擋在鎮國公府門口,你猜他是怎麼跟人家說的?」

墨莉沒問陳仲平是怎麼說的,而是問道︰「你惹了什麼禍,還有人敢去鎮國公府要說法?」陳無雙嘿嘿一笑,道︰「那年我十一歲,禮部尚書家的少爺仗著多讀了幾本書,拐著彎不帶髒字地罵我是個沒用的廢物點心,我哪里忍得了這個,花銀子雇了幾個京里游手好閑的無賴,拿黑布蒙了臉當街把他扒了個一絲不掛,那小子倒也是個心思活泛的,不捂著要緊地方,光著 捂著臉面哭哭唧唧跑回了家,我當時也是得意忘形露面讓他從手指頭縫里瞧見了,這不,第二天他爹尚書大人跟他在天子親軍中做偏將的舅舅就找上門來了唄。」

少女撲哧笑出聲來,哪有這麼欺負人的,雖以前沒到過中州更沒見過朝堂上那些清貴文官,光憑想象也能知道能做到禮部尚書這樣的官餃,那小子他爹必然最重視禮教臉面,自己兒子讓人當街果奔這種丟人丟到家的事情定然不肯忍氣吞聲,「那仲平前輩怎麼說?」

陳無雙回想起那天陳仲平吊兒郎當提劍站在門口的樣子就忍俊不禁,道︰「我師父說,你兒子讀得聖賢書是用來罵人的,那陳家的本事就是專門用來打臉的,再不走就讓尚書大人也光著 回去,要說法?要交代?講道理?老夫肚子里滿是蓬勃劍意,長不出讀書人那些花花腸子來,那座觀星樓就是說法,司天監的青冥劍氣就是道理。」

墨莉登時愕然,這算是明白了陳無雙無賴性子都是被陳仲平給嬌慣出來的。少年說完,笑意漸漸消散,輕聲道︰「那時候小,只覺得師父那幾句話威風的很,尚書大人氣得渾身哆嗦,無奈還是回了府上,第二天就上折子奏了我師伯一本,說司天監里烏煙瘴氣不沾聖人教化,只會縱容弟子仗勢欺人雲雲,最終我還是被禁足三個月不得出門,那三個月里我越想越明白,師父看似行事不靠譜,但高人畢竟是高人,所說的話很值得仔細琢磨,司天監的青冥劍氣確實就是京里最大的道理,就如同幻境里你我所見的逢春公一樣,天香劍訣就是當日昆侖山上最大的道理。」

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

陳無雙沉默了片刻,翻過手來跟墨莉十指相扣

,唏噓道︰「我的事情看似復雜,其實解決起來只需一力降十會,實力夠了就會變得再簡單不過。可辭雲他,一頭是殺父仇人另一頭是彩衣,怎麼選都不對。你瞧啊,這個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操蛋,選擇跟放棄壓根都由不得人做主,而且,放棄本身就是一種選擇,只要選擇了,情不情願都得付出些什麼代價,這兩個代價,任何一個辭雲都受不住,要麼對不起過去,要麼對不起將來,夾在中間,去問老常能問出個什麼來,那老頭要是有法子,哪還至于五十年來孤苦伶仃。」

放在平時,墨莉听見他說操蛋兩個字定然心中不喜,可此時卻深以為然,覺得話糙理不糙得極是貼切,孤舟島的弟子里除了性情跳月兌的許悠等少數幾個人,大多數是行事處世都頗為規矩的人,想必是與他們常年遠居海外,見不到大周境內精明市儈的百姓有關,心性大多純淨淳樸。

「我覺得彩衣姑娘不是壞人,辭雲師弟怎麼選,我們島上的長輩們都不會怪罪他的,我也不會。」墨莉低下頭,輕聲說著︰「換做是你,你怎麼選?」陳無雙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無奈道︰「我要是知道選,早去告訴辭雲了。昨天夜里他問我該怎麼辦,我說仇是要報,媳婦該娶也得娶,但這兩件事之間本來就矛盾至極,假設我們幾人都一夜之間晉升所向無敵的十二品劍修,真殺光了黑鐵山崖的人,那將來要報仇的又會變成彩衣,他們二人還是走不到一起去。」

墨莉點點頭,心知確實如此,本想異想天開地多問一句,那辭雲要是放棄報仇呢,沒等開口自己就先明白這壓根就是不可能的事,青衫少年自幼沒有娘親,只跟沈廷越相依為命活著,喪父之痛十余年來難以忘懷,血海深仇哪里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二人此起彼伏的嘆息聲畢竟擋不住溪水東流,花開花落自有天意。

觀星樓上的常半仙嘆息更重,沈辭雲問他的問題,邋遢老頭根本回答不了,只道︰「小子,听人勸吃飽飯是句老話,可你拿不定主意去問旁人的時候,其實心里已經模模糊糊有了選擇,是也不是?老夫當初是沒得選,你好歹還強些,若是我當年有法子能救那個女子,莫說欠下白馬禪寺一筆債五十年還不清,便是與天下為敵,老夫都在所不惜。」

沈辭雲木然往嘴里倒酒,慘然笑道︰「常前輩,你說的這是性情,不是道理。」

「恩怨情仇這四個字里,情排在仇前面就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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