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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起卦六十有一

雲州觀星樓七層上的常半仙一夜未眠。

與鷹潭山算得上同根同源的卦師早在數千年前,就月兌離出道家祖庭自成一脈,這一脈的修行跟佛門、道家以及天下其余修士門派的傳承都不同,歷代卦師都難逃五弊三缺的苦命,因此不娶妻、不生子、不得戀棧權貴,無上妙法一代只傳一人,可洞曉天機而不準霍亂天數,縱可修至渡劫之境界卻無渡劫之手段,能活到常半仙這一把歲數,已然是足以傲視列祖列宗的大成就。

陳無雙眼楮失明看不見他容貌還好,裝束整齊準備動身一起前往洞庭湖的墨莉跟沈辭雲,卻都覺得一夜未見,腳步虛浮走出觀星樓的邋遢老頭似乎就蒼老了幾歲,這不是說他頭上白發或者臉上皺紋有所增加,而是眼神里透出來的一股蒼涼跟神情中的漠然。

心境滄桑,人也就自然顯得老了些,黑裙少女甚至覺得他腰背微駝,佝僂的站姿既滑稽又淒苦。

「還有話要說?」陳無雙笑得沒有半點壓力,看起來不像是要去洞庭湖上跟黑鐵山崖的人爭個你死我活,反而輕裝簡從得像是要出門踏青。常半仙聲音有些沙啞,嗓子里仿佛卡著一口濃痰,讓人听著很不舒服,「老夫夜觀天象,起卦六十有一,卦卦凶險,今日不宜北上,沉住氣再等等。」

白衣少年嗤笑一聲,道︰「九月初三、正月初三,您老兩次說卦象潛龍騰淵可都不準。」九月初三出河陽城,拜相山下被那獨臂修士甩了一口好大黑鍋在身上,先不說山神爺石像前硬抗了駐仙山五品劍修孫清河一劍,在這條山谷里當著陳仲平的面,都險些被含恨出手的趙靈琦一劍刺死;至于正月初三學著撰寫煌煌五千言《春秋》的聖人孤身進南疆,要不是花扶疏及時現身舍命相救,那三頭實力堪比五境高人的凶獸,可不管你是不是司天監唯一的嫡傳弟子,早成了其月復中之餐。

昨天還特意囑咐過玉龍衛副統領錢興,這老頭是個有真本事的,平日里不可怠慢了他,但酒後起卦往往不靈,與他商議事情最好提前一天斷了他酒喝,明明夜里還拿境界提升循循善誘,此時倒又攔著不讓走,陳無雙嘴上取笑,心里卻難免一沉,算卦佔卜這種事,不怕好的不靈,就怕壞的靈。

起卦六十有一,卦卦凶險。單是這句話就讓人不寒而栗,遠比卦象更為凶險。

「公子,錢興願侍奉左右!」司天監所屬皆喜穿白衣,如雪的長衫穿在陳無雙這種倜儻少年身上自然風度翩翩惹人注目,白衣本就有些顯胖,二百多斤重的錢興穿上,怎麼看都像是家中長輩亡故前去奔喪的孝子賢孫,若是離遠了再看,觀星樓下水潭邊,好大的一個雪球。

常半仙搖搖頭,攤開掌心讓眾人看,墨莉不解其意低頭端詳兩眼那

六枚承天通寶,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六枚銅錢她跟沈辭雲都不只見過一次,字口清晰、品相完整、黃亮如新,可此時其中有兩枚的邊緣都出現了一個小米粒大的缺口,再抬頭打量邋遢老頭,他胸前衣襟上那一塊像是油漬的污跡顏色暗沉,分明是干透了的血跡。

陳無雙幽幽一嘆,輕聲道︰「嘔心瀝血,你這是何苦來哉啊。」姓常的老頭跟司天監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也從來不欠少年什麼,從洞庭湖畔龍王廟相逢相識以來,始終在盡心竭力護持他一路前行至越秀、進劍山,說來能得到手里逢春公那柄焦骨牡丹,一半原因是花扶疏傳了天香劍訣,另一半原因則要歸功于常半仙,盡管極少當面跟他說聲謝,少年心里的感激之情卻深沉似海。

常半仙雙手有些顫抖,心疼地扯著袖子擦了又擦,才把六枚銅錢收進懷中,道︰「小子,你命雖好但時運不濟啊,有些來不及了•••」錢興立即往外撤出去幾步,目光森冷巡視四周,不許任何丫鬟和玉龍衛的兄弟上來見禮,涉及到公子爺安危的大事,他自己也不太敢多听一句半句,陳無雙登時眉頭一皺,驚疑問道︰「來不及?你是說康樂侯府上那件東西,已經落到黑鐵山崖手中?」

其實陳無雙不肯繞路回京偏要鋌而走險,有三個原因,單獨任何一個原因拿出來或許都不會讓他如此堅決,但是三者疊加起來分量極重,確確實實如邋遢老頭所說,非去不可。其一是沈辭雲的態度很明顯,不管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彩衣,都得去直面黑鐵山崖,不過這也不是必須現在就去,青衫少年晉升四境七品不假,或許能抗衡同境界的那個戴著幽冥惡鬼面具的邪修,可絕對不是獨臂修士顧知恆的對手,說到底報仇是去殺人,而不是在羽翼未豐的時候以卵擊石前去送死。

其二,雖然在楚州西邊古道邊救下了許家小侯爺,算是還了他撐著舢板來告知劍山隱秘消息的人情,但那有錢的小子極對陳無雙脾氣,康樂侯許青賢的居心究竟如何暫時模不透徹,可從常半仙肯出手幫他施法掩藏那件異寶來看,許家走的或許是跟司天監殊途同歸的路子,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說不準到最後許家的雄厚財力以及麾下八品修士許奉等人,都能成為少年的一大助力。

至于其三,當然是昨夜觀星樓上常半仙誘之以利的那一席話,陳無雙出京以來就先後跟谷雨慨嘆過幾回生當為劍仙,如今時不我待,修為強一分行事就便利一分,光憑自己努力修行,縱然有能成就五境十二品的天資最少也得需要二三十年功夫,十七歲的少年等得起,一千三百六十余歲的大周和司天監等不起了,命數將盡的陳伯庸更等不起,找全異寶借氣運之力提升境界已然是他登頂最近的捷徑,但凡有一線機會就不能輕易放棄。

常半仙搖搖頭,沉聲道︰「那件

異寶就在康樂侯府上,老夫當時是取了巧,借洞庭八百里水韻設下障眼法掩蓋其氣運之力,將其氣息彌漫散步在遼闊湖上,所以黑鐵山崖的人才會被迷惑去了洞庭湖,此為一石二鳥之計,既要找那寶貝,也是在你回京路上設伏,這是老夫想不通的事情,他們是怎麼得知你要盡快回京的?」

墨莉第一時間就想到彩衣,可剛要張嘴就意識到當著沈辭雲的面說這個極為不妥,陳無雙想得更深,沉吟道︰「不會是彩衣,她比我早出劍山又沒回過雲水小築,我要盡快回京的事是師父定下,她應該是不知情的。」

邋遢老頭煩躁地擺擺手,語氣變得有些不容置疑道︰「這都是旁枝末節,不要在這上面費腦子去深思,想明白經過也改變不了如今這個結果。小子,你听老夫說,昨夜接連起的這六十一卦里並非全是針對你此去洞庭湖的吉凶,你的貴人還沒到,黑鐵山崖的人三五天內也破不了老夫那了無痕跡的障眼法陣,動身不急在一時。」

陳無雙絕不是不自量力的人,僅憑自己跟墨莉兩個六品跟四境修為還不穩固的沈辭雲,去了洞庭湖的確是凶多吉少的局面,他敢兵行險著,是考慮到康樂侯手下也有不容小視的力量,官賣上見過的那個揮手喚起漫天沉雲遮擋日光的八品修士許奉,以及薛山口中曾在南疆玄蟒面前吃了虧逃出性命的兩個七品修士,這些人就足夠應付用毒的黑衣老婦和功法詭異的幽冥惡鬼。

獨臂修士的修為境界雖然到現在沒有完全模清楚底細,但從他不敢直面陳仲平的青冥劍氣來看,若真的像常半仙之前卦象里推算出來的一樣,五境十一品的太醫令出京來楚州,單這位手提竹劍蜻蜓的高人,就能打得顧知恆跟南疆玄蟒丟盔棄甲找不著北,借力打力、狐假虎威,這才是陳無雙敢鋌而走險的真正原因。

「老夫讓你等,不是等去洞庭湖的時機,而是要你等雍州傳回來的消息。陳伯庸一葉障目,數年來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北境南疆,讓人使了燈下黑的手段還不自知,嘁,江河日下,觀星樓主一代不如一代了。這也是大周氣運持續衰退所致,卦象中見小人,朝堂上必有國賊,在司天監眼皮子底下里應外合,雍州那邊最遲半月,必有動靜,不過好在反撲中州的應是謝逸塵麾下雄兵,而非漠北妖族,這里面的緣由老夫有個猜測,只是現在還不好說。」

隨著嘴里吐出來的字句增多,常半仙的精神也好像恢復了幾分,冷笑著繼續道︰「你別學陳家那些個糊涂蟲,等撥雲見日看清楚了才好下手。接到雍州消息之前,一動不如一靜,這里花好水好,是個練本事的地方。」

陳無雙輕笑一聲,轉身就朝外面山谷里走去,墨莉訝然道︰「你去哪?」

「溪邊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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