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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秦國的無恥

塵雲黯淡,凜風呼嘯。

咸陽宮里,門窗緊閉,火爐燎燎燃燒,殿內充斥著一股刺鼻且沉悶的氣息,這味道讓人聞了不自覺地緊皺眉頭。只想著快點逃離。

跪俯在地的宦者,不動聲色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漬,顫聲稟報道︰「魏章將軍于涇水北岸遭遇義渠王親率之主力,兩軍遂戰于共縣(今甘肅涇川),天時在我,勝之。此戰損我秦卒七千、傷卒五千、戰車八百,斬首義渠軍三萬六千、生擒九千、戰馬千匹,重復義渠六縣……義渠王攜五百眾奔逃。」

「好!」王榻上的秦王嬴駟驟然喜喝一聲。然而還未吐出下言,人便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王上!」群臣頓時大驚。

「王上……」

候在王榻兩旁的宮人趕緊屈身上前,將早已備好的湯藥遞了上去。

此時若觀秦王的面色,便會發現,他的臉上浮現著一抹明顯病態灰敗。

雖已至凜冬,但大殿內卻是異常的暖和,然而他的身子還是不住地顫抖。

看到大王這番模樣,殿下的眾臣只能在下面焦急地干瞪眼。

好在飲過湯藥後,秦王的咳聲便稍稍止緩,臉上的異態也褪去了幾分。

嬴駟喘了幾口粗氣,對著下面擺了擺手道︰「寡人的身體無礙,眾卿勿要多慮。」

嬴駟雖然這般說,但臣子們的眼楮又不瞎,再結合近些時日秦王臨朝的次數,臣子們能敏銳的感覺到,對方的身體應該是出了問題。

嬴駟又抿了兩口碗中的湯藥,待止住了咳聲,嬴駟方繼續道︰「經此一役,義渠男丁十去其三矣,義渠,再也非我大秦之患。我大秦得有魏章,實乃大幸也。若無魏章,我秦國此難危矣,待其歸都,寡人定將擢升!」

「王上聖明!」「王上聖明……」

嬴駟止住恭維聲,繼續道︰「魏、楚兩國可有何動作?」

甘茂揖道︰「稟王上,魏國三日前便已撤回臨晉。至于楚國……」

甘茂頓了頓。

「旦說無妨。」嬴駟甕聲道。

宗臣勛貴嬴盛搶先一步接過話頭道︰「楚使而今,應該還在驛館等著相邦的還地盟書吧。」

嬴盛此話一出,頓時點燃了群臣對張儀的征討。

「王上,楚使在驛館已經等了近一個月,相邦卻仍以告病為由,遲遲不給楚國答復。臣以為,再如此下去,我秦國的尊面就要被相邦丟盡了。」

「王上,楚使滯秦月余,相邦職司邦交,卻避而不見,這要是傳出去,我秦國將成為列國的笑柄啊!」

嬴駟未理會這些諂言,其中的內情他當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張儀是在裝病。

但為的還不是他秦國的利益?然而這些朝堂上的卿臣、宗室為了爭權奪利,不顧大義便也就罷了,現在還敢公然在朝堂上肆意詆毀。

真是絲毫的慮國之心都無,真當他這秦王是昏君不成?

嬴駟眼神冰冷地盯著嬴盛道︰「相邦告病,寡人倒是有所耳聞。難道,卿等可有何辦法讓相邦康復不成?」

嬴盛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秦王那要吃人的眼神,反而繼續咄咄逼人道︰「臣以為,相邦所出之國策是錯誤的!他此次向王上進言割地,更是錯。他現在的行為,一錯再錯。相邦既然已經許地于楚國,歸秦後卻拒而不見楚使,此舉將讓我秦國失信于天下!」

嬴駟的眉頭深深皺起︰「卿之所言,難道是讓寡人按照約定,將商於兩地割讓給楚國不成?」

「非也!」嬴盛一副大義凜然的口氣道︰「臣自不會出這等下策,我秦國之土豈有割讓之理?臣的意思是希望王上,將張儀交于楚國!」

嬴駟都有點被氣笑了︰「卿要寡人將一國之相、一國之重臣,交與他國抵罪……寡人實在不齒。」

嬴盛趕緊道︰「王上無需自憂,臣以為,列國本就覬覦我秦,可張儀之國策不行韜光養晦,反倒是鼓吹東出征伐,然而戰之敗之,屢屢使我秦國受損;其身為國之重臣,卻不能為王上分憂,反倒是添亂,臣以為,張儀非我秦國重臣,而是罪臣,此等罪臣,秦國不可容啊!」

嬴盛話音一落,往日看張儀不順眼的紛紛出聲附和。

平日里張儀在場他們或許不好明言惡語相加。但此時……都是他自找的,可就怪不了他們了。

嬴盛這般想到。

「哈哈哈哈哈哈!」秦王突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

「王上!」

宮人急忙上前。

卻被嬴駟抬手制止。

「咳咳……卿等所意,寡人明白了。」嬴駟語氣轉而有些虛弱道。

嬴盛等人的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奸計得逞的笑容。

「王上聖明!」

「我秦國不容張儀,難道該留遇事退縮、事後挑唆非言、爭權奪利的……功臣?」嬴駟滿臉不解道︰「相邦為國而計,在楚國大軍迫境的情況下,孤身赴楚,苦言退敵。然而事成歸國,倒還要抵罪??」

大殿內驟然一靜,原本已做勝利之態的嬴盛等人更是一臉的彷徨。

「難道王上是贊同相邦的計謀,容忍我秦國失信于天下?」

「失信于天下……失信于天下!」嬴駟突然加重語氣︰「失信于天下算什麼!難道爾等嘴中那口口聲聲的信義,便能保住我秦國百世積累而不失嗎?所謂的信義能讓列國退敵、不犯我秦土嗎?爾等,爾等……」

嬴駟冠冕上的旒珠因為怒氣而劇烈的抖動,他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下首眾臣,「爾等可曾有為寡人分憂?只知勾心、諂言、非議!寡人要真听爾等之言,秦國早已亡矣!」

久久的沉默。

‘噗通’

嬴盛跪地,稽拜俯首,語氣顫顫巍巍道︰「臣知罪,臣是為秦國而慮才出此奏言,臣對相邦,絕無別意啊。」

嬴駟閉著眼長吁了口氣,方對嬴盛道︰「起來吧。寡人之言,也無有他意,卿為國操勞,寡人深知,寡人不怪罪。不過前夜大祭司佔卜,對寡人言及,雍都需要社稷重臣……汝便為寡人分憂,即刻啟程吧。」

嬴盛呆愣的跪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嬴駟說著,又點了幾人︰「卿等都是我秦國的社稷重臣,可隨嬴盛一同前往。」

剛才附和進言的幾人驟然大驚︰「王上!」「王上……」

嬴駟沒再理會他們的聒噪之音,對著殿下擺了擺手。

一旁的宦者示意,高喝道︰「退朝!」

……回到寢宮,嬴駟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痛苦之色。他強忍著疼痛,對著身旁的宮人吩咐道︰「速速傳相邦進宮!」

……

寒風撲朔,黑影綽綽。

咸陽城,樂府。

樂池跪坐在書居的角落里,跳動的焰火、映照的他臉色陰晴不定、看著手上的竹簡,他的眉頭不禁深深皺起。

片刻後,他深嘆一聲,將幾案上那一摞簡書,盡數都投到了身旁的火爐里。

這時,屋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有節奏的叩門聲。

「進來吧。」樂池低頭應了一聲。

‘呼、呼、呼。’

寒風吹得火焰搖曳不定,樂梁將屋門關緊,對著父親揖拜一禮,跪坐在了他的身後。

「父親,都準備好了。」樂梁小聲道。

屋外寒風刺骨,樂梁的額頭卻布滿了汗漬。

樂池沒有說話,只是背對著兒子點了點頭,他的手上依舊在忙活著。

火爐內的竹簡越塞越多,火勢越發旺盛。

樂梁沉默片刻後,問道︰「父親真的決定了嗎?」

單從他的話語中,便能听到一絲明顯的緊張。

樂池還是沒有回答。

直到燒完最後一封簡書,樂池才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他注視著難掩焦慮之色的兒子,笑道︰「梁兒以為,這秦國,吾等還有待下去的必要嗎?」

屋內雖然有通往室外的煙筒,但此時因為焚燒了大量的簡木,屋內還是沉積了不少的煙霧。久久不散。

「梁,並非為此,而是不明父親為何如此急迫的離秦,且……」樂梁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且這般鬼鬼祟祟。」樂池直接明了道。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

樂池忽然嘆了口氣︰「秦王駟倒是一代英主,秦王待為父也是不薄,若非秦國自身難保,為父倒也不必如此。然而今日會朝,吾觀秦王面色……已非長久之相,且秦國的儲位太子一直未定,為父怕秦王故後,秦國或將陷入王位之爭。」

頓了頓,他望向樂梁道︰「現在若不思後路,吾等便走不得了。」

樂池說的倒非是虛言,雖然嬴駟罷了他的相位,但依舊讓他在軍中擔任要職。

樂梁點了點頭道︰「父親準備去那一國?」

「趙國!」樂池月兌口道。

趙國……樂梁嘴角喃喃道。

……

……

咸陽相府內,張儀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眉頭,對于楚國,他原本倒是打算一直拖下去,拖到秦國掃平外憂,拖到什麼時候楚國等的不耐煩了。

那便再打!

從一開始,張儀便沒有想著要割讓商於,因為就算是他願意,秦王也肯定不會願意。

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騙局。

不怎麼高明的騙局。

秦、楚兩國之間遲早得有一戰,可嘆的是,楚王就是看不明白。既然楚王愚蠢上了當,那便只能被秦國牽著鼻子走了。

可謂是一步錯,步步錯。

剛才入宮,大王讓他盡快同楚使挑明,言下之意便是,要戰便戰,反正現在楚國已經和三晉毀盟了,秦國已經不怕了。

秦國也正像屈原說得那般,怕的是楚國和三晉的聯合,可並非是一個楚國。

秦國雖然敗于三晉,但主力並未受到損失,仍可一戰,而今楚國和魏、韓撕破了臉面,听說楚王為了讓秦國割讓土地,還特地讓使臣去宮咒罵魏王,以表明其同秦和的決心。

張儀搖頭苦笑一聲,這等事,他怎麼也想不出是一個王能做出來的。真是天真!

義渠潰敗的速度有點超乎了張儀的想象,不過听到秦王的對魏章的允諾,張儀眼中還是閃過一抹精光。

秦廷上下誰都知道,魏章是張儀舉薦的。

「相邦,楚使求見。」殿外的侍衛通稟道。

剛剛散出消息,這才半個時辰。

來得倒是快。張儀起身,整了下頭冠︰「請!」

……逢侯丑此時一臉的焦急之色。剛才門下傳來通報,說是看到秦相親自進宮朝見了。他當即便趕到了秦相府衙,他倒要看看秦國這次還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剛剛到殿門,秦相果然在門口相迎,看來是‘病’好了。

「僕,拜見秦相。」逢侯丑上前恭敬揖拜道。

張儀也是笑臉呵呵地回揖道︰「剛才听門侍來稟,吾才知道,大夫原來還在咸陽,吾以為大夫早已經回郢都了呢。」

逢侯丑一臉地認真道︰「秦相說笑了,自打旬月前僕與秦相與同入咸陽後,僕便從未離開過。自從聞之秦相病重,僕便日日祈福……秦相病體可好些了?」

「哈哈哈哈哈。」張儀尷尬一笑︰「耽擱了,真是耽擱大夫了,大夫請坐。」張儀轉頭對著侍女吩咐道︰「去準備酒水,吾要為楚使接風。」

「喏。」侍女躬身道。

「不必勞煩,不必勞煩。」逢侯丑趕緊上前制止,他來這里可不是為了吃上一頓美酒。

「僕居咸陽已近月余,無需再叨擾秦相,還請秦相盡快把商於兩地的盟約契書交于僕,僕也好盡快歸楚,向吾王復命才是。」

張儀故作一愣道︰「好。吾這便取與大夫。」張儀轉過身步伐匆匆地朝著書架走去,邊走還邊嘟囔道︰「真是讓大夫久等了,久等了。」

不一會,張儀便拿著一份簡書,雙手遞給了逢侯丑,「大夫請過目。」

逢侯丑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張儀,看著他手上的竹簡,不由的吞了口唾沫。

他隨即當眾攤開了書簡。

逢侯丑也不蠢,他當然知道秦國不願意割地,換楚國,楚國也不願意。不過他還是覺得,秦國應該不會公然反悔。

但,當看到現在的這封簡書,卻是讓他真切的感受了秦國的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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