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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舉世皆濁我獨清

羋八子先是一愣,繼而轉眄朝著殿門前那方遮堂的鴛鳥屏風望去。

在她轉頭的瞬間,一個身身穿玄紅色常服、頭戴高冠的青年已經從屏風後面走了進來。

只見男子的臉上此刻泛著常容笑意,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殿內的眾位後妃。

羋八子這時再看男子的服飾和頭冠,外加對方那與宮侍閹宦完全不同的體態和步姿,又是這個時間段出現在宮之中,羋八子瞬間反應過來,這男子應該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趙王了。

果不其然,身旁的趙宮嬪妃和上首的趙王後紛紛起身,屈膝對著男子盈盈拜道︰「臣妾拜見王上。」「臣妾拜見王上。」

羋八子心里頓時一陣緊張,臉上也有點不自然起來,她也忙跟著屈膝拜道道︰「妾身見過趙王。」

身側那個原本膽大善言的小娃嬴稷,此時水嘟嘟的小臉上卻是布滿驚色,他縮在阿母的身旁,怔怔不敢多言。

或許是趙雍在一直在盯著他看吧。

趙雍顧自走到上首,在王後姬瑤的身邊跪坐下來,繼而對著眾女笑道︰「眾卿不必多禮,不要因為寡人的到來,便壞了這餐難得的美食。坐吧。」

「謝王上。」眾女同聲回道,紛紛落座。

趙雍點了點頭,接著將目光轉向羋八子說道︰「近來國政繁忙,羋夫人和公子入趙多日,寡人倒是慢待了,還望夫人見諒。」

趙雍邊說話,目光卻早已經打量起來了這盛名中的美婦。原本他以為這羋八子年齡應該是不小了,但現在看其模樣至多也不超過三十歲。

其婀娜之態與那楚妃鄭袖,形若仿佛。

再看羋夫人那上圍的身段、那繃地緊緊的絹布料子,便可想其內是多麼的洶涌澎湃,趙雍估模著、可能比姚嵐的還要壯觀。不過再想到對方已經是生育過孩兒了,倒也正常。不過宮的女子保養的確實好,加上年輕,身材卻絲毫沒有走樣。

她的穿著一襲紫色的襦裳,雖然現在姿態端莊地跪坐在哪里,但從裙擺延起的弧度,可見她的腿挺長、身材也定是高挑。雖然婦人此時全身遮的嚴嚴實實,但從剛才她執禮而拜露出的雙手,趙雍發現她的手指白皙且修長,甚至能從手背上隱隱可以看到青筋,那完全不似尋常年輕小娘的手,有一種獨特的女人味。

羋夫人入宮前應該是特意打扮過的,眉頭用青黛勾勒著明顯的痕跡,還有說話間微張的朱唇,點著絲絲誘人的胭脂。

「多謝王上掛念,妾身與稷兒身居貴國以來,多蒙大王恩遇,王後和諸位夫人也對妾身的飲食起居多有照顧,妾身和稷兒心中感激不盡。」羋八子低首回道。

她的聲線有些沙啞,卻多了一絲自然的婉約。雖然羋夫人的容貌和身姿不見得有多麼的出眾,但她身上卻似有股與眾不同的韻味,尤其是那雙杏眼,雖然沒有做什麼姿態,卻獨有一股誘人心靈的媚色,再搭上她那正襟雍容的坐姿、微微輕啟的朱唇,可謂是端莊大方的美感中、帶著嬌魅的氣質。這樣的人兒,突然讓趙雍有股遐意之感。

但趙雍也明白彼此間的身份,秉持著禮儀,只得暫時收起心中那些許不切實際的想法。

趙雍嘴中輕咳一聲,盯著美婦說道︰「這是寡人應該做的。而今秦、趙兩國互惠交好,寡人當以禮相待……夫人今後的生活若有任何所需,旦可稟明寡人。」

「妾身拜謝大王。」羋八子起身再行一禮。

趙雍笑著點頭道︰「羋夫人不必多禮,這齊國的海魚還需趁熱食,若是涼了,鮮味可就保不住了。諸位用膳吧。」

「喏!」殿內眾女乖巧回道。

飯食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話。趙雍不時便朝著下首瞥上幾眼,然而這等隱晦的動作,除了當事人外,亦被身側的王後和羋夫人看在眼里。但姬瑤選擇了緘口不語。

……待宴席散去,不覺便已至深夜。

拜禮後,眾妃嬪皆散去。趙雍親送羋夫人母子到龍台宮外,便讓宮侍駕車親送羋夫人母子回到住處。

他心中雖然有點小心思,但想想,也沒必要現在就付諸行動……

不過今天,他其實是在觀察那個貪吃的小娃,見到嬴稷的那一刻,他對于秦國,便產生了點另類的謀算。

念及此,趙雍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看著漸漸遠去的車鸞,他轉身朝著後宮走去。

……這幾天小雨一直不斷,晚上已經能明顯感覺得到寒意,北國的秋冬交替似乎一直都不是很明顯。

才剛剛九月,寢宮里便已經開始燒起了木炭,趙雍一內居瞬間覺得暖和了許多。

王妃姬瑤此時正臥在塌上看著一冊簡書,見到趙雍前來,趕忙起身和幾個宮女上前把他把身上沾染雨水的袍服、靴子以及綁在腳上的襪子都月兌了。

等宮女們打熱水進來,姬瑤便叫她們退下,自己親自服侍趙雍沐浴更衣。

姬瑤替趙雍揉著肩膀,忍不住小聲說道︰「今天在宴席上,臣妾見王上好像一直在望著羋夫人看……」

趙雍有些尷尬,但也沒有否認︰「前些日子,寡人听說秦王的身體有恙……現在秦國雖與我趙國交好,但寡人還是得為以後考慮,現在公子稷和其母在趙,若是待秦王薨逝,若是由我趙國迎立新的秦王,那往後的秦國或將以我趙國為首。」

趙雍沒有隱瞞心中的想法,全盤拖出,這也並非是什麼機密。

姬瑤低聲道︰「臣妾倒是目光短淺了,不過王上為何要去親自送羋夫人……」

趙雍突然轉過頭,玩味地看著姬瑤道︰「王後似乎吃醋了?」

「吃醋?」姬瑤一愣,雖然她不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但她隱隱能讀懂這兩個字的含意。

姬瑤也不置可否,用試探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問道︰「王上會怪臣妾善妒麼?」

趙雍微笑著搖頭道︰「寡人只是覺得有點奇怪,宮內的嬪妃那麼多,個個都會為寡人侍寢。瑤兒不妒忌她們,非得在意一個秦國來的婦人作甚?寡人今日雖與其言語親切,但與她初次相見,可是從沒有做出什麼背禮的舉動。」

姬瑤搖了搖頭,嘴角喃喃自語道︰「臣妾其實並不在意其她女子如何親近王上,如何侍候王上。臣妾只是……臣妾只是,不願意見到王上對別的女人好,雖然臣妾知道王上會喜歡她們的身體,撫模她們、對她們說些好听的話。但到了那種時候,臣妾明知善妒是不對的,但也會忍不住難受。」

趙雍看著眼前明艷的王後,若論身段、相貌,他見過的女子中,也只有姚嵐能與其相媲美。

看到姬瑤一臉楚楚可憐即將落淚地模樣。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攬過她的細腰,輕輕托進了玉桶。

……屋外水珠敲打窗沿的聲音,突然讓人感覺有點心煩意亂。

羋八子襯著褻衣、躺在塌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腦海中時時隱現出趙雍的眼神,那雙充滿了覬覦和肆無忌憚的眼楮。她不知怎地,對趙王她並沒有多少反感。

她側過頭瞥了眼外居,黑暗中隱隱能看到屏風後的一張小木床。她倒是並不在意自己會如何,她這樣的樣貌和身份,在尋常貴冑面前或許是貴不可攀,但她不認為自己在趙王的面前,能有多大的誘惑。

羋八子現在只是有點擔心她的稷兒,雖然不能理解對方眼神中的含義,但她隱隱有點不好的預感。

但她此時沒有絲毫辦法,就她們現在的模樣,生死都不由己,就算是她們母子在趙國遭遇了不測,那人難道會為了她們同趙國開戰不成?

她越像越氣,不甘淚水漸漸打濕肩頭。曾經萬眾矚目秦王妃,也會有被秦人遺忘的時候吧,現在能記得她的又有幾人?

……

……

郢都,章台宮。

熊槐臉色泛紅,嘴里哈著酒氣︰「諸位愛卿,為我楚國復回故地,共飲此觴。」

「恭賀王上。」「恭賀王上。」「恭賀王上。」

屈原見眾臣一臉的諂媚之相,撇著嘴毫不作態地在嗤笑一聲。

這道聲音在一片恭賀中,卻顯得是那般刺耳。

楚王的笑意驟然一頓,對著屈原不滿道︰「寡人看左徒似乎有不悅之情啊?」

屈原突然仰天嘆了口氣,起身揖道︰「大王可是要臣為我楚亡國而開心?」

此話一出,殿內眾臣瞬間大驚。

身側的屈趕緊低頭抻了抻屈原的袖袍。

熊槐眼神不善地盯著屈原道︰「卿何出此言?」

「王上為何要臣等撤軍啊!王上為何朝令夕改啊!」屈原語氣悲憤道。

「汝這是在質問王上嗎?」左下首的靳尚當即出聲呵斥道。

「佞臣,楚國將亡于爾等之手!」屈原毫不畏懼道。

「汝放肆……」

「夠了!都給寡人住嘴!」熊槐揮手大聲制止。

熊槐這人雖處事猶豫不決,還不自知。

但他似乎也明白屈原是個忠臣,他沒有立即制罪于對方,而是辯解道︰「前線將士奮戰數月都拿不下武關,又談何滅秦?且秦國既然同意歸還我商於,寡人也是為了楚國考慮,方撤軍而歸。」

「那王上為何要與三晉斷交啊?」屈原再問道。

熊槐道︰「楚國既然已經同秦結盟,怎可再通三晉?」熊槐想了下,似乎覺得這個理由不怎麼好,又繼續道︰「秦國久久不與楚國簽訂還地盟約,是否是因為三晉呢?」

「王上!」屈原苦笑道︰「商於兩地的交割和三晉何干吶!」

陳軫此時出身對著屈原揖道︰「臣听說,左徒在前線,私自與魏國盟兵?秦國不還地,是否與此有關啊?」

屈原搖了搖頭︰「秦國還未還地,我楚怎可松懈對秦國的制控?」

「那也不可同魏國走動!」熊槐高聲道︰「左徒可知,魏國已經聯合韓國屯兵于汝水南岸。三晉是不可能同楚國同心抗秦的!等我楚、秦兩國真的兩敗俱傷時,三晉才會出手。」

「那還不是因為大王的朝令夕改,斷絕了三晉的盟約所至?」屈原再道。

「哼,我楚國歷來與魏、韓結盟,還不是年年征戰?與秦盟約以來,汝何時見過兩國攻伐?」

「王上真的以為是秦國畏懼我楚國?」屈原顧自搖了搖頭︰「秦國從來不怕楚國,他怕的只是我楚國和三晉的聯合攻伐。而今秦國已經是月復背受創,大勢已去。此時不滅,待秦國喘過氣來,楚國必遭反噬啊!」

「王上的一道王令,致使我楚軍前功盡棄。現在好了,地未到手,盟友沒了,可恨啊!」

屈原的一席肺腑之言,說的楚王一時有點心虛。

熊槐吞了口唾沫,強自道︰「秦不懼楚,我楚亦不拒秦。商於兩地,秦國若敢不給,寡人再發兵滅秦便是!況且有秦相親自承諾,徒手可得而不要,難道非得血流成河?」

「兵事在大王嘴里竟然只同兒戲?還唾手可得?大王以為這世間真的有那麼便宜的事情?難道大王不知,秦相張儀素以無信而明天下,大王受其欺騙還不自知,楚廷眾臣多受秦國賄賂,而緘默不語。大王的臣子,大王的宗親,都已經快讓秦國全部買通了!」屈原重重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楚國難道不是將亡之國嗎?」

「左徒莫要危言聳听了,左徒常將國亡、國之將衰,這等晦言晦語掛在嘴中,而我楚國卻不見得有半點衰亡……」靳尚說著用挑逗的口吻對屈原道︰「反而是有興榮之態。」

「汝這奸臣、佞臣,私通秦相,收受賄賂,只顧自身貪圖享樂,而至大義于不顧!楚國將亡于汝之手矣!」屈原咬牙切齒道。

熊槐坐在王榻上,眼神微眯,一臉的淡漠之色。他並非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這些宗臣們收賄,但受賄的人實在太多了,就連剛剛亡故的令尹昭陽也曾是其中的一員,而像屈原這樣的人太少了,並非是人人都能同他一般‘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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