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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善弈否

牛贊的一番話,並未讓趙雍感到絲毫不悅。

他反而為對方、能在現在這種時刻,依然能明行諫言而感到欣慰。

雖然對方說的話有些偏駁、是不對的。

但趙雍依舊感到開心。

牛贊明知道此時說出這番話可能會被殺,但他依舊選擇王前直行諫語。

牛贊的行為和趙燕不同,前者是衷心維護趙國,維護王的權威,而後者卻只顧得自己手中的些許權利,而至大義不顧。

一個是是懼死而不知死;一個是知死而不懼死。

兩者是有本質的區別。

變法改俗,遇到阻礙非常正常,所以對于趙雍而言,有反對聲音不可怕,沒有反對的聲音才不正常。

但若想順利的推行新法,一味的用剛強至 手段,那顯然也不是長久之法,凡行正事、須得剛柔並濟。

趙雍深知人性,盡管說變化帶來發展,但除了人們的思想覺悟高低問題,大多人還有頑固的不想改變的惰性。

觀之今日,趙雍推出新令,臣子、百姓均鴉雀無聲,但這也並不能說明、所有的人都能如他想之所想。一幫宗親、重臣其實早已經準備了應付他的手段。

殺趙燕,用雷霆手段警醒是其一,但總不能盡數都殺了吧。且並非所有的人都怕死的。

牛贊今日雖獨自進宮諫言,但他的背後定然站立的絕對不止一人。

趙雍目色平靜道︰「此番言語是汝一人所想,還是軍中將士所想?」

牛贊抬頭望向對面,凜然道︰「皆臣一人之言!」

「趙燕的前車之鑒,汝真不懼死乎?」趙雍口氣隱含威脅之意。

牛贊搖了搖頭︰「若能使趙國強大,能使王上回心轉意,臣當不懼死!」

趙雍驟然厲喝道︰「汝不知寡人苦心也!」

牛贊一愣,但依舊俯首在地,也不言語。

「汝常行于兵事,當知戰場臨陣而變,兵者詭道也。今日寡人胡服騎射,亦通其意。」

「臣不解。」牛贊俯首回道。

趙雍長吁道︰「觀,汝方才之言‘國有固籍,兵有常經’。但,卿又何知‘古今異利,遠近可用’。」

「當今的時代規矩變了,思想應該要隨之而變。陰陽的變化有不同的規律,四季的推移各有所宜。至賢人所為觀察時俗、用于時俗,而不受制于時俗。兵者同理,為將者使用兵器、改變兵器,又怎麼可以被兵器所束縛呢?」

「汝只知官府之法令,而不知該換器用的利益;汝只知鎧甲之用,而不知陰陽之宜。」

「且觀今日,舊時兵法、兵制已不足以圖強,那為什麼不可以改換呢?舊時教化不便于形勢,為什麼不可以改變呢?昔年我趙國先君襄子在位時,趙國的國土還與代國相交,先君便在邊境圈地築城,名曰無窮之門(無窮之門,是用來眼望代國及代國北方的無窮之地,代表著趙襄子的侵略野心)以示我趙國封疆的範圍,以昭示我趙國的後人可開疆拓土。」

「再觀今日重甲、長兵,如何越過險要的地形;凡事盡講仁義道德,能否使諸侯來朝?忠信的人可以講信用,但不應該拋棄功利,睿智的人也不會拋棄機會的。」

「今日汝以法令之名,而諫寡人胡服騎射、強兵拓地,寡人以為,汝實乃無知!」趙雍緩緩勸解道。

趙雍的一席話,徹底將牛贊震驚在原地。這虯髯大漢突然叩首,悲聲嚎啕道︰「今聆聖言,臣方知昔日之愚鈍……」

趙雍微微頷首,他對牛贊的反應十分滿意,今日徹底說服曾經反對他的牛贊,實在比殺十個趙燕效果來的都要好。隨後對著牛贊道︰「汝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牛贊再次拜道「臣怎敢不听命乎!」

……此後幾日,牛贊確實做了個很好的表率,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對于新法的負面議論也漸漸歸于平澹。反正表面是如此,至于內里是否還有思想守舊之輩,那就不是趙雍所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對此,趙雍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恰逢元月(這個時候新年大概是臘月初一),邯鄲接連下了幾場小雪,整個邯鄲城內外一片銀裝素裹,又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

趙雍的王袍里邊已經加了三層內服,但站在室外依舊抵不住寒風的侵蝕。

沒有暖氣的年代,龍台宮內其實顯得並沒有多麼寒冷,宮內各個角落隨處可見的暖爐,就連寢殿的木地板都散發著熱氣。這幾日除了上朝外,趙雍基本不怎麼出門,往日宅男的本性在此刻發揮的淋灕盡致。

但必要的事情還是要做的。譬如,祭祀。

還有,接見諸國使臣。

晉陽戰役對于周邊諸國的影響可謂不小。

原本打算趁機大撈一把的中山國,譴大夫張登使趙,帶著巨量金銀絲帛,力求化解兩國之間嫌隙。對于中山國財物,趙雍欣然收下。此外趙國君臣對中山國的態度,一向是求穩。不起戰事之事,盡量同好。

等待時機發展成熟,中山一定是要滅的。

燕國太子姬會親使趙國,向趙王解釋合縱伐秦,燕國未出兵的原因。趙雍對此表示諒解,遂又收下了燕國送來的一批貴重器物。

齊王田因齊薨逝的消息終于是傳到了邯鄲。雖然十數日前趙雍已經通過都察院得到了這個情報……

田因齊謚號于威,載史為齊威王。

太子田闢疆已經順利繼位。

此外齊國的國政亦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變,成侯鄒忌辭相,公子田嬰新任齊相,昔日的齊國的大將公子田忌從楚國回返臨淄。

齊使入趙,邀約趙王赴臨淄觀新王的繼禮大殿,言語中隱含威脅之意。

對此等威脅,趙雍直接選擇視若無睹,趙國已非昔日的趙國了,若真起戰事,趙國也是不懼。

但趙雍還是派遣使臣遂齊使赴臨淄觀禮。齊國的國勢隨著政權的更替完畢,已經趨于穩定。對于這個老牌強國,趙國君臣的態度還是暫時示好,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況且趙國此時應該將目光放在北方。

西南諸國,隨著張儀的歸秦,公孫衍再次離韓相魏。

此外,韓王康力邀趙雍共同‘游覽’區鼠冬日山景(今介休東南)。

秦國亦同意用糧換人,五千石……倒是一個好價錢。

……邯鄲牢獄。

牢獄之中囚犯,其實已經不多了,由于趙國今年實行了屯田新政的原因,除了個別十惡不赦之輩,其余的輕犯已經陸續改徒刑發往北疆屯田去了。

此時牢獄的最里間,單獨關押的司馬錯正瑟瑟發抖地蜷縮在昏暗的角落中。昔日英那姿勃發的俊年將領,如今已經被折磨的沒個人樣了,蓬頭垢面、披頭跣足。

正直隆冬之際,他的身上依舊只穿著單薄的赭色囚衣。

‘吱呀……’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鐵木互相摩擦聲音。

來人輕呼一聲︰「右庶長?」

司馬錯起初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听,但隨即側背就被披上了一件暖和的裘袍。

他驟然翻坐而起。

昏暗的異國牢獄中再次看到熟人的臉,堅毅的漢子也不由得躺下兩行淚。

司馬錯嗓音沙啞地朝著甘茂問道︰「有食物嗎?」

甘茂目色悲戚地朝著身後的隨從招了招手,讓隨從將準備好的熱食端了過來。

司馬錯頓時眼冒金光,也顧不得尊榮,直接下手大口朵頤起來。

看著昔日好友狼吞虎咽的模樣,甘茂不禁嘆了口氣。這到底是多久沒吃飯了,才把一個意志堅定的漢子,餓到這種地步。

邯鄲典牢的吏員們都知道司馬錯是秦國的將領,為此,克扣他的牢食那是時有發生……

……

……

韓王康明曰︰共覽山河,實際上不過是韓國向趙國發起的一場會盟。

河東一戰,雖是三晉大盛,但不得不說,秦國依然有東出之力。

而今,趙國卻不願再順勢向東繼續壓迫秦國了,趙王此舉,不由得使韓王康憂心忡忡。

趙、韓、魏三國,以韓相對為弱,其又與秦國緊緊比鄰。

秦國若起戰事,魏、韓首當其沖,昔日對秦作戰,魏、韓兩國想來都是相互倚靠。但陰晉一戰,讓韓康徹底明白過來,魏國今日已經靠不住了。

……區鼠屬上黨郡,位于三晉的交接點,而今屬韓。

對趙國來說,韓國一直是自身的天然盟友。

韓、趙兩國自從分晉以來,幾無戰事,又世代聯姻。此次對于韓王的相邀,趙國君臣表現的亦是格外的重視,趙雍同朝臣協同好政事後,當即朝著會盟地點區鼠行進。

邯鄲至區鼠說遠不遠,直線距離六百余里。

……介山(綿山)算是上黨境內最有名勝地之一,有數十座山峰,主峰更是海拔高約兩千多米,其山勢陡峭,山中多絕壁與蒼松翠柏,自然景色非常優美,其上山泉冬日不冰、別院林立而建。

三家分晉後嗎,介山之上的建築有所增加,這里的建築多數為道家之人而建,據說此地已有道人在此修煉成功,羽化飛升坐了逍遙神仙。

初來介山時,御史還和趙雍講了介山由來的典故。昔年晉國的貴族介子推,跟隨還是晉公子的文公重爾逃亡十余年,曾在饑餓時割下自已大腿上的肉給重爾吃。晉文公還國為君後,介子推便攜母親到介山隱居,晉文公派人尋找,為逼迫介子推出山,采取放火燒山的辦法,卻把介子推和他母親燒死了。文公得知,悲憤交加,命改山名為介山。

韓王將會盟地點選在這里,可謂是‘別致’。

若非知情之人,還真的好似游覽山河一般。

趙雍此次出行沒有選擇乘輿,除了速度太慢之外,還有一點、便是他想親自策馬馳騁一番。趙雍的隨行之人除了幾個文官御史、用于記錄他的言行之外,便是新軍騎旅的五個百人隊。

趙國使團從邯鄲出發,向北過闕與至晉陽,再沿汾水一路南下。

六百余里僅僅用了不到十日。

區鼠邑城外,韓王的乘輿早就等候在此,迎接趙雍的到來。

當韓康初次見到趙雍及他身後的騎兵打扮時,目光中不由得露出一絲驚色。雖然早已听聞、從邯鄲歸來的使臣言及趙國的大變動,但當他親眼相見,還是不由得對趙雍感到欽佩。

韓康和趙雍這算是第二次見面,韓王康身旁相隨的依舊是韓太子倉,幾人相互見過禮後,便在兩國朝臣的簇擁下朝著遠處的介山而去。

趙雍和韓康、韓倉、龐煖共乘一船,沿著汾水南下,到一個木質碼頭下船。幾人步行走在前面,大臣、侍衛拱衛于後,一路之上,每隔幾步大路兩旁便有侍衛把守。這個地方位于介山西側,從下船離介山近,步行一會便能進山。

剛剛行到山腳,眾人放眼望去,眼前的崇山盡皆被白雪所覆蓋,但山澗兩頭,依舊汩汩地冒著山泉,泉水沖散白雪,在山壁之上形成一道道崎區的溝壑。

韓王轉頭對著身旁的趙雍笑道︰「要游覽介山,一兩天都走不完,寡人陪著趙王先到這附近的水瀑逛逛吧。」

趙雍回道︰「此地山清水秀,哪里都可以。」

進得山門,正中有一條修建好的山道,山道兩側依舊站著了侍衛。

眾人沿著山道向上走了大概幾百米,便到了山腰一處地勢開闊的平台地帶,平台之上還修建著幾棟稍顯簡陋‘廟宇’。

趙雍一眼便將建築看了個大半,雖然有些陳舊,但確實也不失典雅。

趙雍與韓康並行走上了前面台階,然後跨進正殿,除了御史,其余侍衛們則留在門外。其內十分寬廣,如同府衙的邸閣廳堂一般。

廳堂中間擺著一張幾桉,其余再無一物。

「此地乃何人所建?」趙雍不禁有些好奇地朝著韓康問道。

在這麼一處山林之地建造如此闊氣的建築,按照現在的勞動力,所花費定然不小。

韓康笑道︰「昔年文公為念介子而始,數百年間歷經多次修繕,才保留現在的樣式。」說罷突然又朝趙雍問道︰「不知趙王善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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