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了裴盛斌的第二天傍晚,葉沛又出發了。
她換上一身女裝,坐上馬車,帶上周尋與林碧涵,來了天王寺街一座不起眼的院落。
遞上名帖後不久,院子大門洞開,里面走出一個人將葉沛迎接進去。此人中等身材,圓臉方口,髡發,耳戴金環,嘴上兩撇燕尾胡須。
等葉沛進了院子,這個人扭動著肥胖的身體走到葉沛面前,施以大禮,「南平王府總管韓忠彪參見衛國長公主!」
葉沛笑盈盈地扶起韓忠彪說道︰「韓管家快快請起,我私下求見,不用大禮參拜。」
原來這個人就是南平王府的總管家,韓忠彪。
韓忠彪是韓氏族人,與已故的南平王妃韓嬌娘沾些親戚,因此托了關系得到南平王府總管的職位。
此人也算對蕭世南忠心,可惜他才能平庸,並且一味貪財徇私,蕭世南顧著韓嬌娘的面子未對他進行處置。
如今蕭世南一死,他更加只手遮天,自以為是了。
韓忠彪對葉沛奉迎地說︰「等長公主進了王府便是王妃,是王府的主人。我雖說是個總管,可畢竟只是奴才,怎能對您不尊敬呢?」
韓忠彪雖然如此說,眼里卻顯現的全是不屑。
葉沛掃了一眼院子里的一切,有幾名歌姬正在廊下偷窺。廳堂里明顯是剛剛擺過酒席的樣子,杯盤狼藉的桌面還沒來得及收拾,客人卻已經不知蹤跡。
葉沛顯出恭敬謹慎的樣子對韓忠彪說︰「我從宋朝遠嫁而來,並不熟悉遼國的規矩。又兼南平王病逝,我更是毫無依靠,如今能依賴的人只有韓管家了。」
說著,葉沛盈盈萬福,竟有南朝那些溫婉女子的樣子。
韓忠彪更顯得意神色,「長公主快別這麼說。」說著,將葉沛迎進偏廳,坐了上座,讓下人奉上女乃茶來。
「長公主嘗嘗我們北朝的女乃茶,您在南朝一定不曾喝過。」
葉沛抿了一口,心中暗想,這茶比蕭世南給她喝的也差不多了,看來韓忠彪平日的吃穿用度皆是高端呀。
葉沛笑著對韓忠彪說︰「嗯,這茶跟我們宋朝的確實不同,的確有些喝不慣。」
韓忠彪笑著說︰「王妃喝慣了南朝的蒸茶,我們北朝卻不一樣。我們要用沸水煮茶,再加上鹽巴、女乃酪、椒、姜等物,才能將女乃茶煎煮得這麼有滋有味。」
葉沛頻頻點頭,說道︰「韓總管,我初來乍到,以後像這樣的問題不在少數,請您一定提攜指點我呀。」
說著,葉沛一揮手,林碧涵端著一個小匣子出來,將黑漆嵌寶的匣蓋打開,里面裝的竟然全是金晃晃的黃金。
「這里是一百兩黃金,望韓總管收下,這算是咱們的見面禮了。」
韓忠彪眼里放出跟金子一樣的光芒,樂不可支地笑道︰「長公主不愧是富饒大宋國來的公主,真是出手大方呀!」
「這在我們大宋也不算什麼,我的嫁妝足可以填滿遼國半個國庫,只要我過得順心,將來還可以給韓管家更多的金銀珠寶。」
韓忠彪諂媚地點頭說道︰「長公主說得是,您可真是有福之人呀!」
葉沛換了一副愁苦的表情,「什麼有福之人!我還未嫁過來就守了寡,再有錢又有什麼用呢?也不知我那婆婆是否好相處?南平王留下的兩個孩兒听不听話。」
「您是問老太妃和世子、郡主?」
葉沛知道韓忠彪說的,便是齊國大長公主耶律慶壽女,和蕭世南的長女蕭依依與小兒子蕭景榮。
「是啊。」
韓忠彪知道葉沛入府前偷偷來見自己,又送了重金,就是要打探府內的情況。
蕭世南病逝,老太妃年邁,世子年幼,新任王妃若是也依靠了自己,自己真可謂是南平王府里的王爺了。
韓忠彪心中得意,嘴上便滔滔不絕地說道︰「老太妃已經年過半百,不再管什麼正事了,您大可以放心。世子為人忠厚明理,也是听話的好孩子。倒是南平王的長女依依郡主,很有些主意。」
「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能有什麼大主意?難道她身邊有什麼挑唆她的人?」葉沛故意問道。
「您別小看這依依郡主,主意大得很,哪還用什麼別人去挑唆?她從小騎馬射箭,都是南平王親自教導她騎射和武功,厲害得很那!」
葉沛假裝吃驚地說︰「一個女孩子還會武功那!在我們南朝,女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繡花織布,普通人家的女子連字也是不認識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嘛!」
韓忠彪奇怪地問︰「我听說長公主您也是武功了得,能領兵打仗的女將軍?」
葉沛淡然一笑,說道︰「什麼女將軍,這都是誤傳!我只在宮里學過打馬球罷了。
大遼出兵南下,我朝無人可用,皇兄才派我出來當個監軍。譚辛未兵敗,差點連累得我也死掉,真是嚇死人了。後來打敗蕭孝禮,那都是楊家將楊文廣的本領,我一個小女子哪有什麼能為?
要不然咱們南平王一出馬就把我逮住了。南朝又注重貞潔,我無奈才只能嫁來遼國,唉,說起來我也心有不甘哪。」
韓忠彪嘿嘿笑道︰「長公主和親而來,自是為了兩國交好做出了貢獻。」
「哼,所以說,我為大宋做出那麼大的犧牲,多拿些陪嫁難道還不應該麼!」
「應該,自然是應該!」韓忠彪看著眼前這個又傻又有錢的新王妃,心中打起小算盤。
「哈哈,這麼個懦弱無能的女人,怎麼才能說動她拿出更多的錢來呢。」
「韓管家,韓管家!」韓忠彪想入非非,葉沛連叫了兩聲才把他的神兒喚回來。
「什麼?長公主您說什麼?」
「咱們剛才說到哪了?」
「哦,對,郡主,依依郡主。當然,她主意再大也不過還只是個孩子,長公主您以後听我的,我保準您在王府過得順心如意……」
……
等葉沛幾個人從官家韓忠彪的家里出來,登上馬車,林碧涵立刻說︰「韓管家那副嘴臉看了真讓人覺得惡心!」
葉沛也是輕蔑一笑,「讓他再高興兩天吧!」
周尋道︰「長公主您真會演戲!」「演戲?」葉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道最後,眼里都擒出淚花來。
她心里酸苦澀,若不是蕭世南病逝,自己哪用這樣與小人周旋?自己一直光明磊落,何時也學會了這些陰暗的手段。
林碧涵見了葉沛的狀態,將她摟在懷里撫著她的背安慰道︰「公主,一切都會好的!」
葉沛听了這一句話,再也忍不住淚水,在林碧涵的懷里嗚咽起來——
又過了三日,便是和親大婚的吉日。
這天一早,葉沛穿上宋朝最隆重的禮服,身著明紅色褕翟之衣,頭戴四鳳珍珠花冠,足蹬如意珍珠履,畫上最艷美的珍珠妝。
葉沛想讓蕭世南看到自己穿嫁衣的樣子,她想讓趙禎看自己穿嫁衣的樣子,想要讓樓子衿看自己穿嫁衣的樣子,可是他們呢?都離她而去,連夢里都不曾再相遇了。
她今日穿這嫁衣還能為誰而穿?為誰而容?
看著大銅鏡里一身大紅色的嫁衣,葉沛恍惚覺得自己回到當初在胡家莊替嫁殺匪那次。
那時意氣風發,卻沒有想到,穿上嫁衣便是嫁人了。難道自己當初就已經嫁過一個土匪,而自己守寡的日子要從那天算起了?
葉沛將頭上戴的金釵摘下一支將銅鏡劃破,自己哀嘆道︰「真所謂擘釵破鏡,夢回天涯無人歸啊!」
「公主,您不要這樣!」
送親女官林碧涵握住葉沛執釵的手,將金釵奪過來,又插回葉沛的頭上。
她想勸她,可是又無從勸起,只是說道︰「公主,吉時已到,您準備上轎吧!」
此時,析津府一城的百姓都出來觀禮,這可是遼國近年來頂天的大熱鬧了。整條澶州街被擠得人潮鼎沸,水泄不通。
遼國的迎親隊伍也是氣勢十足,蕭世南的堂弟蕭正南代替哥哥接親。
他穿上新郎官的禮服,頭戴金冠,身穿大紅窄袖襖,外罩銀鼠裘衣,足蹬絡縫烏朝靴,騎在一匹純黑的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
他身後跟著遼國迎親使韓忠勛,韓忠勛後面是禮樂儀仗,再後面是百名紫袍簪花的契丹武官侍衛。
大宋衛國長公主的婚禮儀仗隊伍由驛館出發,葉沛坐上花轎,和親使富弼親自送親。禮儀、禮樂、禮仗隊伍緊隨其後,後面是女官、侍女百人,再後面是六百抬的嫁妝。
到了南平王府門前,林碧涵掀開轎簾扶葉沛下轎。
先是邁過一盆紅彤彤燒得正旺的火盆,稱為「邁火盆」,象征以後的日子紅紅火火。
再跨過一副擺在地上的馬鞍,稱為「跨馬鞍」,寓意平平安安。
此時新郎在大門外對空射出三箭,表示以後要逢凶化吉。
進得府門,先拜奧姑。
奧姑由契丹有資歷的婦女擔當,她當奧而坐,夫妻雙方對她下拜行禮,如同漢族拜天地的流程。
再進入廳堂參拜父母,男方只有齊國大長公主耶律慶壽女接受拜謁。
接下來蕭正南將新娘送入洞房,婚禮宴席開始,諸多禮儀不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