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契丹禮儀,婚禮第二天,兒媳要給婆婆請安。
葉沛一早便起來,穿上一身契丹婦女穿的絡縫紅袍,下著百鳳裙,來後院耶律慶壽女的院子為她老人家請安。
契丹人結婚生育都早,這齊國大長公主耶律慶壽女才五十多歲,臉上顯出沒有經歷過滄桑的平淡與祥和。
她穿著一身黑紫色的團衫襜裙,慈祥而不失威嚴地坐在堂上接受葉沛的拜謁。
「起來吧。」耶律慶壽女接過葉沛奉上的女乃茶,又將葉沛扶起來。「謝謝你仍然願意嫁過來。」
葉沛握住耶律慶壽女的雙手說道︰「太妃,我們是一家人,您不用這樣客氣,咱們是相互依靠的一家人!」
說最後一句話時,葉沛看著對方的眼楮,用力地握了握對方厚實柔軟的雙手。
耶律慶壽女看了葉沛良久,將她拉在身邊,百感交集地說︰「我兒子果然沒有看錯人!」
耶律慶壽女是遼景宗與承天皇太後最小的女兒,她出生在大遼最繁盛強大的歲月里,在宮里時受盡寵愛。
後來嫁給了蕭續遠比她大十歲,按輩分是她的舅舅,對她又是寵愛有嘉。
遼聖宗、遼興宗都是她的晚輩,對她恭敬有禮,時常分封。兒子蕭世南孝順有能為,從不讓她操心。
慶壽女雖然聰明知禮,一生卻未曾受過什麼挫折。直到蕭世南突然逝世,她才真正感覺到天塌了一般,不知再能依靠誰。
耶律慶壽女拉著葉沛進了里屋,說道︰「我要給你拿個見面禮。」
後面的奴婢都站在原地,內室里只有葉沛與慶壽女兩個人。慶壽女從頸上摘下一個項圈,那個項圈是純金材質做成,前面有一個像長壽鎖似的瓔珞,瓖滿了各種寶石。
「這是我出嫁時候承天皇太後給我的嫁妝,這麼多年我從未離身。這背面有整部的《妙法蓮華經》。」慶壽女一邊為葉沛戴上項圈一邊說。
葉沛半跪在慶壽女身邊,說道︰「太妃,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不,你要戴上它我才安心。」
葉沛不再拒絕,任憑慶壽女將項圈戴在自己的脖頸上。
慶壽女仔細端詳著葉沛說道︰「嗯,你真像我們契丹的女子,有膽識,有韌勁!我兒子曾經對我說,你是我們草原上翱翔的海東青,我相信他的眼光。」
提到蕭世南,葉沛的眼圈有些濕潤,「太妃,我會查清大王的死因,給他一個公道!我也會保護好咱們南平王府!」
慶壽女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她用手擦干葉沛眼里流下來的淚,緩緩地說︰「好孩子,不哭。遇到任何事情都要開朗樂觀,沒有過不去的坎,一切都會好起來。」
慶壽女好像講起了故事︰「小時候我隨爹爹娘娘去四季捺缽,見那些殘酷的火災、雪災,牧民們好可憐。
有一次,一個牧民老婆婆告訴我,咱們草原上的人就是堅韌,你見那偌大的草原會遭遇天災,一夜之間吃食就全沒了。會有成群的狼、獸將牲畜吃得干干淨淨,來年的生計都沒了指望。
可是明年開春,草原又會綠起來,成群的牛羊又會出來放牧,一切又都恢復了生機。孩子,沒有什麼災難可以壓垮整座草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葉沛沒有想到慶壽女竟然是這樣一個極其樂觀、又極其智慧的老人,她多日來強裝的堅強終于潰堤,撲到慶壽女懷里嚶嚶地哭起來。
她們像是災難面前相互依偎、相互依靠的母女,她們的護盾沒有了,她們要為自己撐起一張新的護盾!——
等葉沛回了自己的主院,只有九歲的南平王世子蕭景榮,身後跟著十一歲的姐姐小郡主蕭依依,過來給葉沛請安。
按契丹禮制,繼子要為新母妃獻女乃茶和烤肉。
蕭景榮單膝跪地,雙手抱肩,口中稱道︰「兒臣蕭景榮拜見母妃!」
葉沛剛要雙手去攙,蕭景榮身後蕭依依用契丹語小聲說︰「帕爾圖!娘親在天上看著咱們呢!你敢喊別人母妃!」
蕭景榮一怔,將頭深深低下。
蕭依依以為葉沛听不懂契丹語,因此喊著蕭景榮的契丹名嚇唬他。
葉沛听了,心里一沉,心道︰「看來韓忠彪所言不虛,如今最頭疼的看來是面前這兩個孩子!」
葉沛也用契丹語低聲說;「你們的爹爹也在天上看著呢!若是咱們今天起了沖突,讓那些想對付南平王府的人找到機會,不光是我,咱們,連咱們整個家族都會萬劫不復!」
葉沛俯,已經將蕭景榮拉了起來。
蕭依依听了葉沛所言,抬頭看了看葉沛,正踫上她嚴厲堅定的目光,嚇得將身體一縮。
畢竟是十一二歲的孩子,哪有那麼多世故?她明白她與弟弟如今的處境,需要葉沛的保護,可是她心里還是拗不過自己的那股勁兒。听了葉沛這話,也只得低頭跪拜葉沛。
葉沛走到她近前,欲要將她扶起。
可是蕭依依故意使一個「千斤墜」,想讓葉沛難堪。
葉沛如何不知,她剛一上手就感受到那股對抗的力量。葉沛大力一提,同時腕內用力,將依依的手腕向反方向一掰,蕭依依立刻受不住痛,咬住後牙,痛苦非常。
葉沛仍用契丹語低聲說︰「疼也不許哭!」嚇得蕭依依將眼淚咽到嘴里。葉沛順勢松手,扶住了蕭依依的手肘,將她扶了起來。
蕭依依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母妃!」
葉沛溫和地說了一句︰「好孩子!」
葉沛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卻是滿心歉意。她心想,若是蕭世南在世,見她這樣對待他的寶貝女兒,一定要心疼死了!——
下午,南平王府新王妃葉沛升坐虎捷堂,全府上下三百余名家丁、侍衛、使女、婆子全都接到通知,來到院子里集合。
葉沛坐在蕭世南常坐的一把黑漆木椅上,表情甚為威嚴。
林碧涵站在葉沛下首,手里拿著花名冊一一點名。
「管家韓忠彪!」只听林碧涵大聲喊道。
可是沒有人出列,也沒有人應聲。
「韓忠彪來了沒有?韓忠彪!」林碧涵連喊了三聲,仍然沒有人應聲。
葉沛問道︰「南平王府的管家可是叫韓忠彪?」
人群中走出一個契丹婆子,躬身施禮對葉沛說道︰「啟稟王妃,我是咱們王府的管事婆子阿布舍元。咱們南平王府的管家確實是韓忠彪。可是今日不知何事他遲來了,我這就派人去尋他。」
葉沛坐在椅子上利用丹田之氣緩緩說道︰「今日我第一次在王府主事,韓忠彪既是府中管家,應該第一個前來問訊候命,難道還有主人等下人的道理?難道南平王平時就是這樣縱容你們的?」
她聲音不大,語速不快,卻讓人覺得威嚴無比,不可違抗。
院子里站的下人沒有一個敢應聲。
見四下無言,葉沛站起來在眾人之間穿行,將每個人看得不寒而栗。
她一邊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我來了,便要整頓王府里頹廢散漫的風氣!我以後不想听到‘在王府原來是怎樣怎樣’的話,規矩從今日定下,以後大家按此執行。以後每日辰時準點來中堂點名,分配當日的工作,然後才開始這一天的生活。」葉沛說到此處大聲喝問一聲︰「听見了沒有?!」
大家哆嗦了一下,都站直了大聲答道︰「是,王妃!」
「好,既然大家都明白了,現在讓機阿星讀一下新的府規!」
機阿星站出一步,拿著一本冊子,用契丹語和漢語兩種語言大聲宣讀府規。
葉沛在大宋的皇宮管理過半年,汴梁的皇宮殿宇十幾座,房屋三千多間,內侍宮女幾千人,都管理得井井有條。又處理過大內失火、太後葬禮等重大事件,對于管理一個小小的南平王府更是不在話下。
機阿星讀完了,葉沛又說︰「下面林碧涵點到的每一個人都到我面前來,介紹一下你自己,說一下你在王府里的工作。我會按你們的表現再定新的崗位給你們。」
林碧涵點到︰「阿布舍元!」
剛才的管事婆子阿布舍元快步走到葉沛面前,用契丹禮施禮後對葉沛說︰「啟稟王妃,我叫阿布舍元,是咱們王府的管事婆子,相當于副總管。主要管理府中侍女婆子百人,負責服侍太妃、王妃與小郡主的起居、食宿等事務……」
等阿布舍元說完,葉沛笑語盈盈地對她說︰「辛苦您啦!以後我在府中處理事務,少不了您的幫助。碧涵!」葉沛一擺手,林碧涵便托著一個銀盤過來,里面滿是裝滿銀錢的荷包。
葉沛拿過一個最大的荷包親自交到阿布舍元的手里,握著她的手說道︰「這是見面禮,不成敬意。以後還希望你一如既往地為咱們南平王府盡忠心。」
阿布舍元見了剛才葉沛威嚴之樣已經知道她的厲害,現在又見葉沛笑顏對待自己,也不敢怠慢,誠惶誠恐地接下荷包,再又施禮道︰「奴婢多謝王妃賞賜。」
阿布舍元覺得荷包十分沉重,等她退回隊伍,偷偷打開看了一眼,竟然是兩個十兩重的大金錠子,又驚又喜心里突突直跳。
林碧涵又叫道︰「下一個,茹阿娜!」
又一名契丹婦女盈盈地走到葉沛面前施禮。
整整一個下午,葉沛與南平王府里所有下人見了面,哪怕是廚房的火夫或是門房的守夜人都得到了葉沛的賞賜。
大家見她恩威並施的手段,心里對這位新王妃肅然起敬,無人敢怠慢拖沓。
到了快晚飯時葉沛才將所有人都見過一遍。
最後葉沛再次問道︰「韓忠彪到了沒有?」
仍然沒有人答應。
「阿布舍元,你說一下剛才新府規里每日點卯怎麼規定?」
阿布舍元站出列大聲說道︰「每日辰時虎捷堂點名,全體人員必須參加。不得無故缺勤,不得遲到,病假、事假必須提前請告,事後銷假。若是無故遲到一刻鐘,則減月銀一成,若是遲到三刻鐘以上,則減月銀五成。若是無故未到,則直接削去職務,經調查後再行處置。」
阿布舍元說完了,滿院子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在看新王妃要如何處置老管家。
韓忠彪仗著自己是韓氏族人,平時對人苛刻嚴厲,又貪財徇私,所以竟然沒有人為他說話。
葉沛沉了一會兒才說道︰「管家韓忠彪無視新主,無故曠工,即日起削去南平王府管家一職!」
院子里站著的人都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心道︰「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就把管家韓忠彪燒掉了。自己以後一定要小心伺候,千萬別出差錯。」
「周尋!」葉沛回身又看周尋,周尋從葉沛身邊走到院子中央。「先由你暫代南平王府管家一職,調查韓忠彪!」
「是!」周尋畢恭畢敬地回答。
「好,眾人散了吧,各司其職!」葉沛最後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