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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五月二十七,國內傳來消息,賀蘭山的用心之作《釀》在金葉獎第一輪投票中獲得了多項提名,包括最佳導演、最佳男女主角、最佳攝影和最佳電影音樂等1項,在金葉評審首映上收獲了諸多好評。

雖說這個喜訊在意料之中,但當俞葉舟看到「最佳男主角」提名時,由衷地高興了一陣,但高興過後,又不由悵惘。

因為他沒有資格為蘇杭慶祝。

也許是知道蘇杭此時想見的並不是他,所以俞葉舟沒有急著回國,而是在法國又待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用腳步一點點走過蘇杭成長的軌跡。除了劇院,他又往北去進了一個森林邊緣的小鎮,鎮上結構簡單,他很快照著蘇杭遺留的那本法文小說找到了一家舊書店,而緊挨著書店的是一個小小的電影院。

因為是導演弗朗索瓦的故鄉,所以至今電影院里仍舊排著弗朗索瓦的電影,一部部上了年頭的影片海報掛在諸多好萊塢大片之間,充滿了那個年代特有的質感。

金葉獎提名一出,《釀》這匹黑馬轟然躍入群眾的視野,這個多年不被人重視的文藝片獎項竟也上了回頭條,友們均想看看能被那個眼高于頂的賀蘭山所看中的花瓶演員到底有多大能耐。

而事實上,蘇杭的卓越演技早已得到業內人士的認同,身價也有所上漲,提名公布後,蘇杭廣告不斷,大大小小的邀約劇本也能摞出丈高,但方梓的意思是要選精不選多,只挑了一些雜志拍攝和廣告項目,客串了幾部電視劇和電影的配角。

一個月內他忙得腳不沾地,到了六月三十號那天險些忘了金葉獎頒獎典禮,造型師給他選了一套小西裝,長褲是漸漸往下收腳的款式,露出一小截圓潤的腳踝骨,左耳眼上佩了一只白鑽耳釘,一側頭發攏到耳後,用定型劑蓬松一抓,弄出淡淡的雅痞風來,也是為了襯和《釀》這部電影,總之整個人精致得閃光奪目。

如今蘇杭兩個助理,竹鈺負責工作上的事情,而萊茵則負責生活方面,是故蘇杭一鑽進車里時,第一次見到小少爺如此盛裝打扮的萊茵一下子把眼楮看直了,他握著方向盤,被蘇杭身上海洋調的香水蒸得暈頭轉向,愣愣叫了句「小少爺」。

蘇杭不自在地捏著左邊耳垂,輕輕「嗯」了一聲。

萊茵咽了聲唾沫,發動起車子問他先去哪兒,蘇杭看了看時間,頒獎典禮在晚上七點,而且在雲城,也不著急,便報了個離頒獎地點有十五分鐘車程的地址。

到了目的地,萊茵遠遠瞧見前方一輛沃爾沃,一個勁瘦的身影斜倚在車頭,顯然是在等人,見蘇杭走下車來才緩緩直起身子,雲淡風輕地微笑著。萊茵看著他的小少爺像步入虎口的羊,出于護主或者別的什麼更加自私點兒的心思,三兩步追上去拽住了蘇杭的手。

「方小姐說過,讓你早些去典禮現場。」

蘇杭還未開口,廖牧然倒是笑了笑,用一口流利法語道︰「還有幾個小時,時間夠了。」

萊茵的大腦在飛速的旋轉,把幾個小時內能干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廖牧然像匹威壓極重的狼,關鍵在于他雖然有點歲數卻不顯老,身材勁道,看著也四十出頭,肚中飽月復學問,胸間滿懷箴言,最是能哄住像蘇杭這樣人事懵懂,社會經驗缺乏的小白兔,怕是到時候蘇杭被拆皮下了鍋,還反會覺得對方魅力無限,無法抗拒。

可他再不願蘇杭跟廖牧然走,也自知自己身份卑微,只是佩雷斯家族的管家、助理、和善後人,沒權限插足蘇杭的決定。

于是他眼睜睜看著蘇杭上了廖牧然的車。

廖牧然從後視鏡里看著愈加縮小的萊茵的身影,眼神忽而變得深邃,皺著眉似考究一件古董一顆珠寶似的,緩緩將目光挪到蘇杭年輕的臉龐上,幾分鐘後,他才隱隱笑了,淡淡問道︰「想吃點什麼,頒獎典禮會進行到很晚,總不能空著肚子去。」

蘇杭沒說什麼,廖牧然便自行決定,在道路盡頭拐了彎-

金葉之夜開幕時,舞台上瞬間金光萬丈,無數全息投影造的銀杏葉從頭頂颯颯飄落,場下一片黑暗,鏡頭長長地掃過嘉賓區,無數張或陌生或熟悉的臉隱在燈光明滅之間。

作為本屆金葉獎最佳男主的熱門獲獎人選,蘇杭自然是坐在比較靠前的位置,右手邊是提名最佳女主的陳苡苡。

主持人慣例寒暄一陣,同時大屏幕上閃過一張張提名人員的海報圖片。

頒獎嘉賓故弄玄虛地揭曉各大獎項,時而甩出幾個暖場的笑料,逗得大家哈哈不停,氣氛頗為熱鬧。前面的獎項無足輕重,揭曉過三分之一,終于听到了《釀》的名字,是最佳電影音樂,此後這匹黑馬陸續斬獲攝影、音響等獎項。

越往後越是激動人心,至最佳女主揭曉時,陳苡苡手心已攥出了薄薄一層汗水,但最終結果還是差強人意,最佳女主被被一部懸疑片搶走。雖然金葉獎整體分量不重,但錯失最佳女主難免令陳苡苡心生失落,只不過心里的難受勁兒還沒爬上來,听見頒獎嘉賓用洪亮的嗓門公布道——

最佳男主角獲得者是……《釀》,蘇杭!

一道力量拍打在蘇杭的脊背上,在一陣嘈雜中他回頭看去,是賀蘭山笑著提醒他趕緊上去領獎,他看到周圍一群人在蠕動著嘴唇,但在頒獎的背景音樂里卻一個字也听不清,起身穿行過道時,只零星听到眾人的慶賀聲。

這是蘇杭在這方土地上獲得的第一個正式獎項,它代表著電影界對蘇杭努力的認可,他臉上不由揚起一個笑容,眼尾溫柔地彎起,踏上那片光芒萬丈的舞台,從頒獎嘉賓手里接過了一尊銀杏枝造型的金色獎杯。

那獎杯底座上用中文和英文鐫刻著「蘇杭」的名字。

這座對許多電影人來說含金量不大的獎杯卻令蘇杭的眼上薄薄蒙了一層水霧,他握著獎杯底座,在無數的閃光鏡頭和主持人的鼓掌聲中,輕低下頭,抿緊的嘴唇吻住了銀杏枝上的一片金葉,葉泛著金屬質感的涼氣,而蘇杭卻心底火|熱。

他接過話筒,感謝慧眼識珠的經紀人,感謝不拘一格的導演,也感謝整個劇組同事的照顧和鼓勵。台下漆黑一片,他甚至看不清任何一個人的臉,仿佛面對著的是無限的虛無空間,自語般笑了笑︰「任何選擇,總意味著要放棄一些東西。感謝我自己,出道五年,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蘇杭說罷,深深鞠了一躬,眼角的濕潤漸漸化作唇邊淡然的笑。

縱然不如金楓獎值錢,可金葉影帝也好歹也是個影帝。

領了獎,緩步走下台去,可能是一瞬的恍惚,竟在百十來號人頭里看見了一張十分熟悉的臉,眨了眨眼又消失了。一名工作人員走過來,指引他到後台去,參加一個短暫的記者采訪,這是歷來的程序,蘇杭點點頭,將視線從觀眾席上收回,握著獎杯撩開通往後台的垂簾。

狹長的甬道兩側堆著些備用的設備,他拒絕了工作人員帶路的好意,獨自穿過昏暗的走廊,感受著手中獎杯所帶來的沉甸甸的快意,途徑一間化妝間時,突然一只手伸出來,將他攔腰拽了進去。

蘇杭條件反射地曲肘一撞,對方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他轉過身,定楮一看,可不是某位老總麼!可再仔細打量一番,卻發現又有點不同,在今夜這種萬眾矚目的場合里,這只孔雀屬性的大貓竟然一身狼狽,左邊眉骨上方還有道細小的剛剛凝血的傷口,蘇杭抱著獎杯似笑非笑道︰「這是怎麼了?」

俞葉舟仰起頭來,眼楮里久違地閃爍出欣喜的光芒,他猶豫了一陣,似乎並不想講實情,可當看到蘇杭準備轉身離開時,他立刻窘迫地說出聲來︰「我……追尾了,手和額頭都磨破了……為了趕上你的頒獎典禮。」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用上符夏那套路數——博同情。

「哦。」蘇杭淡淡應了一聲,「那你趕上了,現在可以走了。」

說完往門外走。

並沒有博得他一絲一毫的同情。

「蘇杭!」俞葉舟趕忙站起來,下意識去牽蘇杭的手,彼此的指尖剛剛擦踫到,他又在青年冰霜般的視線下訕訕縮了回去,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蘇杭抬手揉弄著左耳的耳釘,輕輕嘖了一聲︰「我以為上次說得夠明白了。」他微微回轉,在化妝間單調的台燈光線下,只有半張側臉是亮的,其余皆鋪上了濃重的黑影,他嘴唇開闔,緩慢說道︰「我們始于交易,終于交易,縱然有些不清不楚的情分,你住院那陣我也算是還夠了,俞葉舟,我不欠你的。」

「是我欠你……」

「那我也不想要了。」蘇杭果決地打斷他,拇指摩挲著獎杯上那串名字,他長長睫毛壓著曾經無比通亮的眼眸,瞳仁里倒影著片片獎杯上的金葉,語氣里透出些疲憊和無奈,「俞葉舟,我不想要了。」

俞葉舟臉色蒼白,垂在身側的手隱隱顫|抖,他听過蘇杭不止一次地說「再見」,也親眼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可那時肋骨斷裂和後背灼燒的疼痛都完全不及此刻,蘇杭的一句「我不想要了」,他在法國游蕩了一個月,走遍了那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自以為總能找到機會跟蘇杭聊上兩句,總可以有辦法破開那層冰的。

他借著金葉獎頒獎的時候來,趕了飛機和高速,整整十個小時沒吃沒喝,不過是想在蘇杭心情還算不錯的時候說上兩句真心話,告訴蘇杭自己去了法國,去了他長大的地方;告訴他以後不管怎樣,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獨|裁武斷了;以後會耐心听蘇杭講話,會細心品味他的笑容,會像所有戀人應該做的那樣,擁抱他、親|吻他;

告訴蘇杭,他真的後悔了。

呵,只是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來了,好似喉頭的泉眼迅速干涸,那些醞釀好的情話和懺悔都因為這膨脹出來的痛楚擠壓得干癟下去,枯瘦成即將沙化的木乃伊。方才追尾時一頭戕到方向盤時的眩暈又嗡在頭顱里,他晃了晃,終究沒有倒下。

——不想叫蘇杭以為,他是故技重施,想用苦肉計來換取什麼。

俞葉舟緊緊闔著牙關,咬著舌尖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只是心底涌上來的一股股酸熱卻壓抑不住,令他心髒緊皺著陣陣發疼,他齒頰一用力,口中便嘗到了隱約腥甜的味道,抿了抿咽下去,才慢慢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長盒。

蘇杭覷了一眼,也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盡管那盒上用金粉鋪撒出了自己的真名——蘇•佩雷斯,花體字,精致繁復。的確,那是他從小到大使用著的名字,而「蘇杭」則是養母聶曦某日開玩笑時胡亂說出來的昵稱。

「蘇杭。」俞葉舟嘴唇翕動,肩頭瑟瑟搖晃,將手中長盒塞入蘇杭的懷里,「恭喜你,金葉影帝。」

蘇杭認得這盒上的logo,是法國一個制作手工領帶的小眾奢侈品牌,看來俞葉舟已經去過法國,並且已經知道了一切,這更讓蘇杭失去了喬裝孤弱的理由。他稍稍抬了抬下頜,眸中光似雪含冰,他將一縷碎發撩向耳後,手指擦過那只銀亮的耳釘,既雅且痞地揚眉一笑,收下領帶,說了聲「謝謝」。

俞葉舟因他這個驕傲的笑容看怔住,才有那麼一點寬慰騰起,想著日後找個借口問問他喜不喜歡那條領帶的款式……卻見蘇杭腳跟一碾,推開門,連包裝盒也沒有拆開,更別說看一眼了,直接將那上萬的手工領帶捅進了垃圾箱。

蘇杭笑道︰「不過我約了人慶祝,帶這東西不太方便。」

听得「砰」一聲,是蘇杭帶上門利落地走了。

「……」俞葉舟氣息一窒,眼前發黑,胃里忽然泛起干嘔感,連前頭舞台上的吵鬧和音樂聲都漸漸離他遠去了,很快他肩頭一歪,腦門 當又撞在化妝鏡上-

再醒來時夜色深沉,抬起手,發現自己又躺進了醫院,手背又被扎上了針頭。

透明冰涼的液體滴滴答答地流進血管里。

胃部的不適仍在,是隱隱地痙攣痛,但比剛才昏厥過去時要好多了,只是看向天花板時眼里仍是花花搭搭的,像是在看一台老舊閃星的電視機。

俞葉舟清清嗓,一名夜間查房的護士剛好路過,進來查看了一下。俞大總裁還沒開口,被嚴厲地教訓了︰「好好一個人,怎麼不知道吃飯啊?非得餓到低血糖,挨這一針才舒坦?」

大老板連連點頭,但因為血糖還沒補上來,連點頭都顯得十分虛弱。

「行了,睡一覺好了,下次注意啊!」護士記錄完血壓血糖之類的數據,便離開了病房。

俞葉舟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態迷茫地盯著床邊的輸液瓶,漫無目的地數著一滴一滴漏下來的液體。他從出國讀書到回國演戲,最後到奪得公司大權成為勢霸一方的娛樂大佬,做的每一件事都目的性極強,而且不達目標誓不罷休,唯有蘇杭這件,讓他徹底失了準頭。

他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曾經那點寡薄的戀經驗和殘缺扭曲的戀對象讓他像只熱鍋里的螞蟻,明明腳下的溫度越來越高,他卻只能毫無章法地團團亂轉。

回國前,俞葉舟躍躍欲試地想將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跟蘇杭倒清楚,包括他跟俞原是如何相識又是如何反目,跟符夏又是怎樣的關系,但是蘇杭卻說——我約了人慶祝。

他又吸一口氣,好像連大腦也有點缺氧了。

正待閉上眼楮任自己徹底睡過去,忽然吳睿推開房門急匆匆地跑進來,在病床前站定喘了幾口,才掏出包里的平板電腦,劃開圖庫。

「老板,我們截住了一則娛樂八卦新聞,您看……要不要壓?」

俞葉舟不耐地睜開眼楮,心道吳睿跟了他那麼多年,怎麼連這樣的工作都要拿給他過問,待要擺手讓吳睿自行處理,便听這助理躊躊躇躇地說道——

「是關于,金葉獎新晉影帝的。」

金葉獎新晉影帝不正是蘇杭嗎?!

俞葉舟伸手要拿,吳睿不知又搞什麼鬼,把平板藏了回去︰「老板,要不您還是別看了,我直接讓人把它壓下去得了。」

「給我。」俞葉舟蹙眉,忘了自己還掛著針這回事,直接用那只插著針頭的手將平板搶了過來,瑩瑩的光映照在俞葉舟眼里,只見他漆黑的瞳仁驟然一縮,面部肌肉也僵硬得如一塊卵石。

這確實是一組關于蘇杭的照片。

畫面里卻是他與一名中年男子偎在某家餐廳里用餐,那名男子正親密地給蘇杭夾菜。後面幾張更是過火,是兩人用過餐後,並肩漫步前往一家星級酒店。在酒店大堂前,男人駐足停留,等蘇杭去便利店買了什麼,之後他抬手模了模蘇杭的後頸,然後兩人共同搭電梯上樓。

在電梯門內的最後一張照片內,該男子終于露出了正臉。但凡是影視傳媒界從業人員,沒有不認識他的,那是——廖牧然。

俞葉舟猛然又想起蘇杭說過的話︰「我約了人慶祝,帶這東西不太方便。」

原來,那個讓蘇杭不方便帶著別人的禮物去赴約的人,竟然是人稱雅痞導演的廖牧然。

這小娛記起的題目也是駭人听聞,說——「驚!金葉新晉影帝同性關系曝光,獲獎當夜密會天才導演!」文章內容更是寫得博人眼球,直說蘇杭沉寂三年突然大爆疑似靠包養上位,能夠拿到豐厚資源也是因為背後存在金主,再細扒了廖家的雄厚背景,配上這幾張照片,連俞葉舟都要信上三分了。

且不論蘇杭跟廖牧然是怎麼回事,蘇杭是如何拿到這個金葉影帝的,俞葉舟再清楚不過。若真有金主,照蘇杭的天賦,早將國內獎項拿了個遍,紅得發紫發癲了,還輪得到被一個小娛記拿捏八卦。

俞葉舟氣得手一翻,把平板摔到了牆上,當即命人去將這為了流量趕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的小娛記給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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