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賈歡,死了。」
賈歡身死的消息在第二日傳到了平南城的衙門。
張生民並不驚訝,視線仍然停留在案牘上,「身為臣子,忠君愛國,是分內之事。」
「賈歡有不臣之心,死,也是他活該。」
羽營既然能先一步到穎州,必然已經在穎州附近蟄伏許久。
敵不過千軍萬馬,殺掉一個賈歡還是綽綽有余的。
眼下難住張生民的,卻是如何安置皇帝。
皇帝貴為天子,盡管落難逃到穎州,但他身為臣子,還是得妥善安置皇帝的。
「落羽大人來了。」外有衙役來報。
落羽解了披風坐到太師椅上,「皇上有張大人可用,真是我朝之幸啊。」
「張大人為什麼不跑?」
他的語氣很是輕松,像是在描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張生民客客氣氣地朝著落羽行禮,「回大人的話,臣張生民,忠君愛國,到死都不會與亂臣賊子沆瀣一氣!」
「願攜城內三千民兵,殊死抵抗叛軍!」
盡管到此時,他仍舊認為皇帝還有一線生機,覆巢之下,仍有完卵。
落羽微微頷首,抬起頭瞥見張生民臉上堅毅的神色,「張大人可是在為安置皇上一事苦惱?」
「是。」張生民如實回答,「眼下錢庫吃緊,皇上不日便抵達平南城,搭建行宮怕是來不及了,衙門後院又粗陋不堪,實在是挑不出什麼好地方能讓皇上下榻。」
面具下的眼楮一眯,落羽悠悠開口,「我倒是有個好地方,以我對皇上的了解,皇上肯定喜歡。」
「大人請說。」
「獨歡樓。」
張生民面色一怔,半身僵硬,「這……獨歡樓乃是風月之地,人多眼雜,下九流的地方。」
「哦?」落羽嘴角勾起,「那平南城里還能找出更妥帖的地方來嗎?」
「論布置,擺設,吃食,獨歡樓都是上乘。」
張生民說不出辯駁之詞,只好硬著頭皮應下,「大人說得是,那就全憑大人安排好了。」
「單丘,你去獨歡樓帶個信兒,就說獨歡樓暫且被官府征用,閑雜人等近日一律不許入內。」
听到獨歡樓三個字,單丘握著刀的手滲出冷汗。
那天在听月閣里,東里笑笑說的話,字字誅心,他到如今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是。」
單丘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獨歡樓的。
身後的幾個捕快兄弟跟著,一路上與他搭話,他心不在焉地听著,滿腦子翻來覆去都是東里笑笑說得幾句話。
她想進宮,她想要榮華富貴。
「傳大人口諭,皇帝龍駕不日抵達平南城,獨歡樓為官府征用,閑雜人等,即刻清場!」
鐵令一出,還在樓里飲酒作樂的客人們頓時面面相覷。
「官爺,您這通知得也太突然了,也不容小的們準備準備。」
賓客亦有不滿,小老百姓安居一隅。
穎州不曾受戰火影響,他們哪管皇帝姓甚名誰,都做好改朝換代的準備了,因為天子駕臨,使得他們的日子陡然少了樂趣。
少不了是要抱怨的。
「這位公子可不要說胡話。」
樓上的珠簾後頭突然響起一道嬌媚的女聲。
一襲石榴裙的濃妝女子從樓上下來,面若桃花,態若青柳。
單丘一時半會兒沒能挪開眼,他慌了神。
心緒大亂。
女人的視線始終沒有在他的身上停留過一刻。
蓮步生花,恍惚間,裊娜的身影已至眼前。
「單捕頭,別來無恙。」
東里笑笑嘴角噙著一抹輕浮的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非要如此,非要讓他傷心失望地走,毫無惦念地離開。
那樣,她再也不會懼怕身後留有威脅,如今這世上,唯有單丘能夠成為她心上的負擔。
「東里姑娘安好。」
他克制地回答著她的話,心里卻陡然生出一個想問清楚的念頭。
但他還是忍住了。
孫妙兒從正門邁進獨歡樓的時候,正好撞見了這一幕。
她本意是來找東里笑笑商議皇帝逃臨穎州一事,卻霎時置身無比尷尬的氛圍。
「東里姑娘,不要讓單某人難做,諸位,請吧。」
他什麼都沒問,只做了個請的姿勢,語氣強硬。
那些客人架不住刀劍威脅,只好乖乖下了樓。
「諸位,今日的酒水錢免了,笑笑給諸位賠個不是,等天下太平之後,笑笑再請諸位來!」
東里笑笑賠笑行禮,送走了店內的賓客。
「孫姑娘,你也請吧?」
單丘仍舊不留情面,他此時的心情簡直陰沉到極點。
東里笑笑伸手攔住,「單捕頭有所不知,孫姑娘是我的貴賓,你不讓孫姑娘進來,到時候這些姑娘只能光著身子伺候皇上了!」
「你!」
單丘的臉霎時紅了,他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東里笑笑的口中說出來。
從前何其單純天真的她,為何幾日不見,變成了這般放浪形骸的模樣,他不相信!
東里笑笑的心亦如針扎,但仍強擺笑意道︰「單捕頭,有什麼吩咐,您明日再來吧。」
還沒等她逐客令說完,單丘一行人已退出獨歡樓內。
可單丘一出去,東里笑笑的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孫妙兒無奈地嘆了口氣,挽住東里笑笑的手,「何必呢?」
「我懂你的難處。」
她自問自答地說著。
東里笑笑終于再也無法強裝笑意,她忽地摟住孫妙兒,「妙兒,我好想哥哥,為什麼哥哥不會再回來了……」
時至今日,她終于明白了胡庭知的用心良苦,明白哥哥為什麼這麼多年要將她藏于高閣,把她保護得小心翼翼。
也知道,她與單丘是走不到一處的。
她的命運,從被魏王撿到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她只是一枚棋子,再無任何意義。
「都會過去的,我們再等些時日,又不是非你不可。」
孫妙兒柔聲安慰著她,許是女子之間的心心相惜,她太能理解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痛楚了。
東里笑笑的情緒逐漸平靜,慢慢止住了哭聲,「對了,笑笑,季家的事,符先生他與你說過了嗎?」
「季家,季家怎麼了?」孫妙兒不解,難道師傅有什麼事在瞞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