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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朱雀七宿

風飄搖,雨滂沱。

渠岸上早亂作一團,每一刻都有人哀嚎倒地,也有人不甘爬起。

腳下野草被踐踩得東倒西歪,陷在污泥里、狼狽不堪。草上扭打的「民夫」們,臉上青紫成片,口中血水橫飛,望去慘不忍睹。

古碑卻靜立在一窪淺坑中,嘲弄地望著岸上癲狂的人們、一語不發,卻更顯出幾分諷刺來。雨水澆透了「民夫」們的袍,將一個個黝黑的肩背涂得精濕透亮,在雜亂且劇烈的沖撞中,迸射出磅礡的雄健、機敏的野蠻。

雨水也在淺坑中匯聚起來,水位迅速攀升,才一盞茶工夫、便已將銘文沒過大半。而岸上亂斗的人們,許是沒有趁手兵刃,拳腳相加之下、也只斗得難解難分,一時間卻分不出勝負來。

眾「民夫」正不可開交。誰也沒有注意到,自德懋坊、景行坊兩處武侯鋪中趕來的不良衛們,已將這混亂的渠岸重重圍起,粗略一看、竟有百余人之多。

武侯董仲庭胸有成竹,接過一個不良帥遞來的更鑼,尋了方三四尺高的大石站定。這才解下佩刀、倒轉刀柄、在鑼心猛地磕下——

「 ~~  !」

眾「民夫」被震耳欲聾的鑼聲一驚,紛紛循聲望去,只見董仲庭傲立石上、不怒自威︰「都特麼的要造反麼!公門日供三餐吃喝、還發給腳費,是要看你們在這兒聚眾生事麼!原本今日大雨,可放你們早些回去歇息,既然這般精力旺盛,便各回各段、繼續做活兒去!」

見眾「民夫」皆紋絲不動,且面色不善望著他。董仲庭猛然將銅鑼往石上一摔,接著罵道,

「都特麼聾了!還傻愣在這作什麼?!不良衛听令!敢有抗名不遵者,當場斬去雙足、拖回去收監!」

「唰!唰!唰!唰……」

百余聲橫刀出鞘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形成駭人聲勢。百余名不良衛紛紛拖刀在側,異口同聲道︰「喏——」

這一下果然奏效,「民夫」們紛紛住手、分成了數撥,在一隊接一隊不良衛的護送下,乖乖向各自勞作的渠段折返。

有限的幾個刺頭,也很快被按在泥水中,當場剁掉雙足。由兩名不良衛一左一右、架在腋下,鮮血淋灕地拖了出去。蜿蜒曲折的血漬、印在野草混著污泥的渠岸上,紅得醒目無比。

董仲庭見「民夫」們被驅散,這才松了口氣,向一旁的孟渠長笑道︰「請!」

兩人這才湊到了古碑近前,果見數行蒼勁古樸的隸字、鐫于碑石之上。略去雨水淹沒的部分不提,單瞧那露出來的銘文、便覺凜然氣勢撲面而來,不由心中怵栗。

董仲庭忙指揮身邊留下的十幾個心月復,撿來木鍤木桶,將那淺坑中的積水排淨。又將古碑周圍兩尺內的泥沙盡數掘開,接著尋來繩索、滾木等物,連拖帶拉,幾番折騰,終于將古碑拖到了岸上。

當下便有機靈的不良衛,提了河水、將這古碑徹底洗了個干淨,露出全貌來。更有不良衛將油紙傘撐起,遮在古碑之上,好令董、孟二人湊近觀瞧。

古碑約五尺見方、厚不足一尺,石色青黑,碑面斑駁。陰刻的銘文上,朱漆早已剝落殆盡,只有個別字句筆劃間、能看到一些殘余。

董仲庭雙手發顫、一行一行觸模著古碑上的詩文,心頭激動道難以復加︰這消失了十八年的如水劍碑,終于還是被挖了出來。而他竟有幸觸及此碑,實為平生一大快事!

碑為劍冢,劍葬碑中。碑若無蹤,劍亦成空。

更有傳聞說,那柄驚天地、泣鬼神的如水劍,便被嵇康嵇叔夜藏在這碑石之內。只是當年安祿山父子愚鈍,竟未瞧出個中玄機。如若不然,只怕此刻早已借劍成勢、雄霸一方了吧!

再看一旁的孟渠長,竟是眼冒綠光,仿佛盯著一個愛不釋手的歌舞伎。雙手不住在碑身上摩挲,恨不得據為己有。

董仲庭正想提醒他︰如此重寶,非同小可,保險起見,還是速速運回河南府衙,交給蕭大人處置為好。

然而尚未開口,卻听西邊傳來一陣騷動。旋即便是數聲淒厲的慘呼,听著像是有不良衛遭了毒手。轉頭望去,卻見重重雨簾外,數十個不良衛且戰且退,正向他這邊奔來!

身邊的不良衛們皆已瞧出不妙,有人當下急道︰「董武侯!大事不好,民夫嘩變啦!此地不宜久留,小的們先護你逃離此間……」

另一人也後知後覺道︰「怪道方才民夫們那般順從,原來是各自返回采沙船上、尋取兵刃去啦!武侯大人,前面兄弟要抵不住了,咱們還是先逃得性命,再另謀他法。這些民夫皆是沖著碑石來的,決計不會與你為難!」

董仲庭強壓怒意、面色陰沉,眼見「民夫」們洶洶而來,將手下不良衛沖擊節節潰敗。終于還是冷冷喝道︰「通知兄弟們!盡數後撤!莫要硬拼!」

說罷、竟頭也不回,一把拽起身邊的孟渠長,便從坊牆豁口竄了出去,頃刻不見。

眾不良衛見董武侯扔下指令、便當先逃走,再也無心抵擋,紛紛退向堤岸兩旁,讓出一條通道。「民夫」們見沒了阻攔,登時又蜂擁而上,頃刻便將剛剛撈起的「如水劍碑」圍了起來。

當先奔至碑前的,卻是七個面色陰鷙的干瘦男子。七人各自蹬上烏皮六合靴、雙臂套著鐵爪套,奔得急了、竟似野獸般手腳並用,輕易便穿過人叢,遙遙領先。

七人之所以醒目,不單是因為矯捷的身手和古怪的鐵爪套。而是因為方才沖撞不良衛的阻攔時,這七人下手最是狠辣。

當時是,七人攻守相合、形如鬼魅,鐵爪堅實、鋒銳如鉤。武藝本就稀松平常的不良衛們,只能奮力揮刀、勉強抵御。一旦被他們抓中,不是骨斷筋折、便是腸穿肚爛,實在淒慘無比。

此時七人率先將古碑圍起,面對更多手執兵刃的「民夫」、卻顯得勢單力薄。

「民夫」們雖粗服褐衣、滿身污泥,一雙雙眸子閃著瑩潤精光,竟無一人不是習武之人︰

東面「民夫」身姿筆挺,面色肅然,眼神銳利,個個手執陌刀、長矛、大戟等長兵刃,不覺間已排成「雁陣」。有些人臉頰、脖頸上,還有蚯蚓似的刀疤,顯然皆出身行伍。

北面「民夫」皆垂首而立,目光淡泊、氣度沖和,手中多是長劍、鐵尺、拂塵之類小巧兵器。年長者居中、少壯者在前,只看起手姿勢,便知是道門功法。

南面「民夫」卻已將襆頭撥落,露出一顆顆光禿禿的頭頂,顯然都是受了戒的和尚。然而和尚面上、卻無半點出家人的和顏悅色,反而眼神凶戾、牙泛寒光,活像是擇人而噬的群狼。

更有一些民夫各自抱團,擠在西面,或眼神淡漠、或眸光急轉、或面露不屑、或蛇頭鼠眼。所有人的目光,都穿過碑前七人的間隙、盯在那一動不動的古碑之上。

那一行行醒目詩句,仿佛

充滿無盡玄奧、引得人浮想聯翩。許多人腦海里,已然勾勒出自己「一劍在手、快意恩仇,雄姿英發、傲斥王侯」的赫赫神威……

然而浮想終究只是浮想,若要壯志得酬、還須先將這「如水劍碑」奪入手中。待取得那柄名揚天下的「如水劍」,便可一呼百應、號令群雄……到時要雨得雨、要風得風,豈不比做皇帝還快活些!

七個陰鷙男子面沉如水,知道一場惡戰在所難免,皆已擺出搏命之勢。

和尚中卻走出一人,嘿嘿冷笑︰「阿彌陀佛貧僧仇不眠,早在釋尊面前發現宏願,若得到這如水劍、必封于佛堂之上,令天下眾生少受殺戮之苦,為我盛朝國祚永延、多造無上功德!我看幾位殺氣頗重,不如將這寶物讓給貧僧如何?」

七人中一個似是頭目,當即啐下一口︰「呸!不眠和尚,莫再這里假仁假義、大吹法螺。當天下英雄都是傻子不成?有種咱們手底下見真章,你若殺得了我七人、這碑石是你的。」

不眠和尚竟也不怒,只是冷哼一聲道︰「幾位這鐵爪、倒有幾分眼熟,正要請教名號。貧僧棍下,不殺無名之人。」

那人听罷,雙爪虛揮,瞬間帶起一片殘影,桀桀笑道︰「那你便記好了!小爺姓田名獐,我兄弟七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威震河朔的‘朱雀七宿’!若要求死、便快些動手,免得旁人焦急!」

不眠和尚面色驟冷︰「諸位師弟!今日務下殺手,將這幾個狂徒性命,與那碑石一道留下!」

話音未落,手中熟銅棍霍然飛起、疾如光電。勁風穿過雨簾,撞碎一排珠玉,棍端徑直向田獐心口搗去。

其他「民夫」見狀,皆不由地贊了聲「好」。這和尚看著五大三粗、凶神惡煞,一柄兒臂粗的熟銅棍,怎麼著也有幾十斤分量,在他手中卻是舉重若輕、游刃有余。一棍搗出,幾乎不見殘影,便已欺至那田獐身前,端的是鬼神難避。

田獐也是暗道「大意」,雙爪攔在胸前、身形暴退。然而鐵爪雖捉住了銅棍,卻抵不住棍身濕滑、兼勢大力沉,竟滑過雙爪,繼續向前穿出!

「吱——」

一道令人牙酸的尖嘯聲響起,許多民夫不由捂起雙耳,心中猶自煩惡難消。卻見他銅棍一搗之力,登時將田獐捅得飛起,直退到兩丈開外、才堪堪停住身形。

田獐揉了揉心口,嘴角勾起一抹獰笑︰「不眠和尚,好大的蠻力!可若只是這膀子力氣,只怕今日便要折在這通遠渠了……」

田獐話沒說完,便已猱身奔出,竟又是手腳並用!

眾人只覺他不過幾下騰踏,身形便已拉成一道殘影,天地間萬千雨珠落下,都砸不中他半點。

不眠和尚剛將銅棍一收,正欲揮出,忽覺肋下劇痛。隨之而來的也是一股大力,將他撞得幾個趔趄、險些跌倒。他亦是久經殺陣之人,察覺不對時,早提起一股罡氣護在周身;待不慎中招,卻不閃不避,手中銅棍依舊揮下。

「呯!」

銅棍砸在了一只鐵爪之上,發出刺耳聲響。田獐卻是見好就收,借著這鐵爪一擋之力,身形已然折轉奔出、在他右後方重新站定。

不眠和尚余光一撇,只見麻袍上已被抓出幾道血口,血口極長、卻並不深。他只深吸了口氣,面色便已恢復如常。

田獐一擊得手、卻未繼續搶攻,而是面色微凝道︰「這便是釋門‘鐵衫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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