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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八門一水,地網天羅

定鼎門前,觀者如堵,塵土飛揚。

這些宿衛素來凶橫慣了,升斗小民撞見他們,多是戰戰兢兢、連話也說不利索。即便硬氣一些,也不過是橫眉冷對、一言不發,卻不敢公然造次。

此時闖門凶徒被按在地上,灰頭土臉,便連一身錦衣袍都失了光澤。卻兀自橫眉豎眼,口中污言惡語如連珠箭一般、噴射而出︰「瞪大你們狗眼瞧瞧,本官究竟是何人!前日筵席間、太微宮王宮使還給本官斟酒來著,你們是什麼東西,敢打本官下馬……」

眾宿衛被他反客為主地一通喝罵,卻是面面相覷起來,一個年紀稍長的宿衛拿開長戟,湊上前道︰「這位大人,卑下們孤陋寡聞、看你面生得很。既是上官,可有符信為憑?又何須強闖城關?」

這凶徒還要再罵,身後兩騎卻已勒馬停下。馬上兩人一個高瘦、一個矮胖,皆東倒西歪伏在馬上,恰是中途逃回的「巴州雙杰」。

五尺肉球王矬矬怒容道︰「瓜兮兮!連元公子都不認得?還要眼珠珠作啥子喲!給老子死開!」

說話間,王矬矬竟已將鑌鐵長槍送出,直刺其中一個宿衛的面門。他猝起發難,槍尖便在宿衛一對招子上接連點過。那宿衛一聲慘呼,雙目已被戳瞎,兩手死死捂著眼楮,血水卻順著指縫汩汩而出,直痛得要昏死過去。

一旁的九尺瘦子白桿桿,也陰陽怪氣道︰「元公子便在朝中、也是貴不可當的人物,竟被你們侮慢至此。哼!既然目中無人,索性叫你‘有眼無珠’,長個記性罷!」

那被戳瞎了雙目的宿衛,還在一旁慘呼。其他宿衛已知得罪了硬茬,不禁面如土色,慌忙扔開長戟、將倒在地上的元仲武攙扶起來。一面告罪、一面替他撢去身上灰土。

元仲武還不解氣,罵罵咧咧地、在這些宿衛臉上連摑耳光,直打得腕酸掌麻,方才停手。城牆上宿衛見勢不妙,瞬間全縮回城樓中,再不敢冒頭。

城門外宿衛個個如破膽羚羊,既也不敢頂撞、也不敢逃跑,便直愣愣站在那里,硬生生受了無數耳光。見元仲武打得累了,才紛紛退到一旁,垂首不語。

元仲武火氣消了大半,才腰間解下一枚銅魚符道︰「沒眼色的狗東西!看仔細了,莫說我元仲武仗勢欺人!爾等目無上官、妄加阻攔,更將本官打下馬來,險些命喪于此。若非尚有賊情急報,要與王宮使、蕭大人相商,本官必要治爾等大罪……哼哼!今日先小懲大誡,以儆效尤!還不牽馬過來,迎送本官入城?!」

眾宿衛聞言,早尋來方才那馬,牽至身前。又推正了鞍韉,扶著元仲武上馬,才目送三騎揚長而去。

太微宮中,某處冷清院落里,銀杏參天,細葉搖風。細碎不絕的聲響,反令人更加煩躁。

齊國公、太微宮使王縉立于樹下,全無往日的泰然自若。

斥候探來的消息,一份接著一份、自香鹿寨飛書傳來。初時頗有可喜之處,到得後來,竟是節節敗退、死傷慘重。甚至那位霍仙人,也被祆教妖人當場誅殺,尸身化為巨虎,引發了不少猜測。

河南尹蕭璟、少尹陳望廬皆立在左近,看著他將一份份飛書拆下、展起、閱罷、丟開……偶爾將其中內容說與他二人,大多時候,卻是緘默不語。只是負手踱步間,早已失了沉穩。

「撲簌簌!」

又是一只羽鴿飛回,被王縉援臂接住。取下飛書一看,眉頭便又擰了起來︰「蕭大人!今日洛陽群俠,可謂一敗涂地!非但沒截住祆教聖女,且在回撤中

途、又遭了妖人埋伏……今日本官已是手段盡出,若還不能將祆教氣焰壓下,只怕咱們便須請辭致仕了。」

蕭璟亦是面色陰沉︰「照祆教教儀,那聖女須在香鹿寨下船,受教眾頂禮膜拜。齊國公既已派出洪太祝等人、在那邊以逸待勞,想來今日之事、便不算回天乏術。」

王縉轉過頭來,兩鬢華發、仿佛瞬間又增多了不少︰「我太微宮能做的,也只剩這最後一招啦!只盼洪治業能將功補過、一擊得手。如今本官最忐忑的,便是那元相之子元仲武。若被妖人害了性命,元相豈會饒過你我?若萬幸不死,以那紈褲子弟的脾性、定要在洛陽城中攪個天翻地覆。」

蕭璟听罷,卻是不解道︰「據聞那元仲武,可是借來了南衙英武軍和陝州神策軍的精銳。何況,齊國公還派出許多僧道、護持左右,可謂萬無一失!怎會有什麼不測?」

王縉苦笑道︰「若他是貪生怕死的性子,也還罷了,這許多人手,自可保他無虞。可這元仲武素來膽大妄為,恰好今日那英武軍又貪功冒進、死傷已然不少。加上臨行之時,本官許給那些僧道的重利……故而,能護他周全之人,反而寥寥無幾了。」

蕭璟不無擔憂道︰「唉!如此說來,這位元公子性命安危、竟在兩可之間。為今之計,又當如何?」

王縉亦嘆了口氣︰「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听天由命吧!」

便在這時,院落外傳來嘈雜之聲。隱約可听到有人出口成髒,厲聲呵斥著阻攔的宿衛。

王縉、蕭璟等人連忙轉頭,向敞開的院門外望去,卻見元仲武騎在馬上、怒意洶洶地向這邊沖來。凡有阻攔之人,不是被他揮鞭打開、便是被「巴州雙杰」趕到一旁。

一路策馬而行,幾乎暢通無阻。

王縉心中大為光火︰這太微宮,本是盛朝皇親國戚、朝獻李耳先祖之所。所為君為臣綱,尊卑有序,盛朝雖然兼包並蓄、禮教開明,對于敬天法祖之事,卻也無人敢稍加逾越。因此、在這太微宮里,便是王縉自己,也不敢似這般打馬而行、招搖過市,惟恐旁人不知。而元仲武所為,真可謂是驕橫跋扈、無法無天!

一念及此,王縉不由怒道︰「豎子!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如此放肆!」

元仲武此時已翻身下馬,將馬韁一丟,才不情不願拱手行禮道︰「小佷知錯。只是今日入城、受了幾個城門小吏的窩囊氣,此時心中頗不自在。物不平則鳴,人不平當怒,請世伯為小佷做主!」

王縉聞言,雖知他是小題大做、面色卻也緩和了許多︰「哦?仲武也是朝廷命官,哪處小吏如此不堪,敢沖撞于你?」

元仲武下巴微揚,便將自己急于入城、被定鼎門宿衛打落下馬之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只是將自己硬闖城關之事,輕輕一語帶過。听得蕭璟、陳望廬兩人,在一旁皺眉不已。

王縉听罷,怎會不曉得他避重就輕?想來這事定還有別的內情,自不好一言而斷。忙岔開話頭道︰「仲武,方才你說的賊情急報、卻是何事?」

元仲武倒也沒咬住不放,見王縉問到了關鍵處,登時雙目圓睜道︰「不得了!若非今日與祆教妖人交手,竟不知他們已勾結了北地胡人、意圖謀反!」

王縉等人听罷,均是心中一凜。若果真如此、此事非同小可!

三人不禁齊道︰「說下去!」

說話間,元仲武又將自己上午如何指揮若定,令英武軍為餌、神策軍為援、僧道為主

攻、群俠為兩翼,將祆教妖人殺得片甲不留的經過,繪聲繪色夸了一番。旋即,又將蒼龍七宿猝然殺出、祆教聖姑使出妖法,造成攻守之勢陡然逆轉,兵卒、群俠死傷甚眾……若非霍仙人及時來救、便連自己也要捐軀報國雲雲,聲淚俱下講了出來。

蕭璟听了半晌,雖未親眼所見、也听出他話語中水分頗多,只是不願戳破罷了。忍不住追問道︰「肖統領他們現下如何?既然祆教已有反意,想必還有許多毒辣手段、未曾使出。既知無法力敵,他們何不速速撤回?」

元仲武臉皮雖厚,此刻卻也有些支支吾吾︰「肖統領他……大仁大義!他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忍叫我以身犯險。便催促‘巴州雙杰’護我回城,好將此事告知王世伯與蕭大人,以便有所防範。現如今、如今他們還在同妖人殊死拼斗!」

王縉等人,皆是經歷多年宦海沉浮之人,早猜到他是臨陣月兌逃、先跑了回來。至于後面的事,自然問不出所以然,不如坐等斥候飛書,反而可靠一些。

王縉見元仲武一番聲情並茂中、還夾著幾分驚懼,此時也不好多加責問。便叫來一個宿衛︰「元世佷九死一生、膽氣猶存!但畢竟勞神費力、十分辛苦,須好生歇息。你先帶元師佷並‘巴州雙杰’至西齋院住下,再交代膳房多備些酒肉餐食送去!」

元仲武听罷,告了聲「叨擾」,便隨這宿衛去了。

蕭璟已是面色鄭重︰「齊國公!元仲武所言祆教謀逆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縉沉吟片刻,眼中已多了幾分凌厲︰「斥候飛書中,雖未提及此事,但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祆教果真欲反,洛陽必首當其沖,城中十萬計生民的安危、便要毀于一旦!此事,容不得我等有半分猶豫。蕭大人!如今洛陽城中,還有多少不良衛、多少守城宿衛?」

蕭璟聞言,向少尹陳望廬使了個眼色。陳望廬會意,忙拱手道︰「宮使大人!城中現有不良衛千余、守城宿衛六百余。先前,下官已奉蕭大人之命,令守城校尉帶頭駐守八門。督導各門宿衛,對進城之人詳加盤查、嚴防死守,若有祆教教眾欲入城,先截在城外再說。方才元大人強闖定鼎門,想必是被守城宿衛當做了賊人、才多有冒犯……」

王縉擺擺手、打斷他道︰「此事無礙,不必解釋。只是洛陽城中,除紫微城守備森嚴、不須擔心外,尚有長廈、定鼎、厚載、上東、建春、永通、安喜、徽安八門,以及自西而東、穿城而過的一條洛水。這八門一水,皆是祆教聖女入城必經之途。因此,六百守城宿衛一旦分散開來,守備便顯得單薄了。祆教妖人只須任取一處,便可破防入城。」

蕭璟知他所言非虛,忙點頭道︰「依齊國公所慮,該當如何布防?」

王縉踱了幾步、捋須肅然道︰「時間尚且寬裕。蕭大人!須有勞你去一趟立德坊,與都水監丞知會一聲,調二百不良衛、守在水閘兩岸。同時,城中八門須各加派一百不良衛,伏于門內,以作策應。

至于本官,當親自去一趟洛城行營,向西平郡王借九百精兵,伏于八門一水之外,與城中諸衛里應外合。屆時,無論祆教妖人攻哪一門,附近兵衛皆可趕往馳援。如此天羅地網,只等妖人來投也!」

蕭璟听罷,連連稱善︰「素聞齊國公寶刀未老、指揮若定,今日方才大開眼界!」

王縉微笑頷首︰「有備無患罷了!事不宜遲,咱們分頭行事。待一切部署停當,還來我太微宮吃齋。」

蕭璟拜別了王縉。便領了陳望廬,徑直往都水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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