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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晉北鎖鑰 第五十七章 張克儉

忻州縣令張克儉近來心情沉郁,手下人也全都小心謹慎地如履薄冰,生恐一時不慎給自己帶來什麼無妄之災。

張克儉今年剛過而立之年,是正宗地進士出身,原本是在京師地吏部任職,此番能夠得以外放到這邊關小縣,卻也是費了一番思量的。

與傳聞中有著深厚家族背景有所不同的是,張克儉知道自己並非是什麼「天之驕子」。

在張克儉的記憶中,五歲之前的自己,不過就是河北保定府街頭的一個小乞丐,隨著自己地父親在街邊乞討為生。

那一年的冬季來的很早,而且天氣也是極端地嚴寒,在一個飄著大雪的早晨醒來之後,張克儉發現與自己一起蜷縮在一家富商門洞里的父親已然是滿臉笑容地駕鶴西游了。

如果是一般地五歲幼童的話,恐怕是絕對不會知道什麼是死人的,但張克儉卻是不同,在入冬以來,他已經見過三、四個這種滿臉欣然地死人了。

據張克儉的父親說,這些笑著死去的人,都是由家里的長輩接引到一個不再有寒冷和饑餓的地方享福去了,是以五歲的張克儉對著父親的尸體並不害怕,反而緊緊地抱著那具已然冰冷的身體,生怕父親一人遠走,將他拋棄在這個在沒有任何親人的地方。

朦朧中張克儉感受到了溫暖,這種久違的感覺甚至使他忘卻了饑餓而不願睜開眼來,生怕眼楮睜開之時,這一切美好的感覺就此離他而去。

一般而言,但凡在冰天雪地的寒冷季節感受到這種美好感覺的人,通常都已然是去死不遠,幾乎已然是沒有什麼被搶救的價值了。

不過,非常幸運的是,五歲的丐童張克儉此時他還沒有任何的名字,此刻所感受到的卻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地由爐火所帶來的溫暖。

被富商收留的張克儉,在不久之後被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從此過上了吃飽、穿暖的好日子,而當時唯一讓他有所感到遺憾的,就是必須要和幾十個年齡相當的小孩子一起讀書識字、打熬身體。

好在張克儉年齡雖小,但多年的乞討生涯已然讓他領悟到了生活地不易,因而在其他地很多小孩子調皮搗蛋地不認真學習和鍛煉之際,他卻是能夠老老實實地足量完成老師所布置的所有作業。

事實上,在張克儉幼小的心靈里,從這些一臉淡然地大人們那些有意無意的言談中,已然明確地感受到了自己目前這種吃飽、穿暖的生活與這讀書、識字和蹲馬步、推石鎖間的關聯,而他害怕失去這一切。

不管別的小孩怎麼想,但張克儉是真的害怕。

大集體的生活過了有六個月之久,然後就象一開始大家突然間便聚在一起時那樣,在一個一如往常地大晴天的早上,毫無預兆地便分崩離析了。

對于這些和他朝夕相處了六個月的小孩,張克儉在二十五歲中進士之前再沒有見過其中地任何一人,而就是在這一年,張克儉在張家京師地別院中,認出來一個家中新買的家奴。

其實,張克儉根本就不記得那些個只有六月「同床」之誼的昔日同伴地模樣了。

當時,他們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晚上就全都是擠在一條極長、極大的土炕上,而土炕則會被用木材燒的火熱,讓他們晚上根本就不用擔憂那嚴冬的酷寒。

但是這個人卻是不同,他曾經就睡在張克儉的身邊,而張克儉的另一側就是冰冷的屋牆。

即便如此,張克儉對于這個同樣是由于年紀幼小而被擠到門口,但卻同樣是毫不客氣地把自己擠到最外面地牆角的「同床共枕」之人沒有太多的印象。

不過,在上文化課的時候,這個比他還稍微高大、壯實一點的小孩,卻是正好坐在張克儉的前面,故而在六個月之後,張克儉最為熟悉的不是這個「同床」兼「同窗」的臉,而是他的後腦勺和脖子。

在這個當時同樣也沒有名字、而只有一個「三十二」編號地昔日同床兼同窗的後脖頸之上,有兩個米粒大的小痣,而這兩個痣的顏色卻是與眾不同地鮮紅色。

張克儉之所以對此記憶尤深,是因為他記得自己那個「笑死」的父親曾經說過,如果自己胸口上的那個黑痣是紅色的話,他早已經是大富大貴了。

當然,成年後的張克儉也終于知道,其實每一個被凍死的人,他們的臉上都會露出那種奇怪地笑容,這不僅僅是因為臉上肌肉的痙攣,而且還是因為在他們死前發生了幻覺。

事實上,有相當一些被凍死的人,在他們死後是赤身**的,但這月兌掉他們衣服的,卻並非他人,而是已然陷入彌留之際的、快要被凍死的人在產生幻覺後自己所為。

在那個溫暖、甚至是酷熱的幻境中,這些個已然快被凍的要死的人,卻是「熱」的月兌掉了自己身上最後的衣物。

矛盾,但卻真實。

張克儉沒有與這個同樣是沒有認出他來的僕人相認,事實上,盡管在心中充滿了驚濤駭浪,但多年地歷練卻使他卻是根本連眉毛都沒有一絲地變化。

當年在從那個已然空無一人的大房子中被帶走之後,張克儉坐在一輛蒙的密不透風的馬車中一連趕了十多天的路。

在此期間,張克儉無論吃飯、睡覺、拉屎、尿尿,都是在那個不見天日的車廂中獨自解決的,這種生活使的他頭腦日漸昏沉,以至于後來無論他如何地努力,都死活地記不起自己到底在那里呆了有多久的時間。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自從上車之後便沒有打開過的車門終于被打開了,然後張克儉便看到了一個一臉慈祥、卻正自哭的一塌糊涂、滿臉是花的中年女人張開雙臂向自己抱來。

這個日後被張克儉叫做「母親」的女人胸部很大,張克儉的腦袋被按在其中,幾乎便要窒息過去,以至于在被放開之後,他不由自主地被憋的滿臉通紅並涕淚交加。

也就是在這一天之後,張克儉有了自己如今的這個名字,並且有了一個新的父親,這是京師順天府所屬通州地一戶殷實地主,自己據說是他的第十三個庶生子。

事實上,張員外與張克儉不僅生的臉型酷肖,就是眉眼間也隱約地有那麼幾分傳承之意,這使得張克儉後來自己都有些模糊︰難道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帶著自己四處流浪的年輕乞丐,確實便是將自己從街上拐走的惡賊麼……

張克儉天性聰穎,最重要的是他肯于刻苦,因而很快便在鄉間有了「神童」的美譽,只是生于畿輔,他這個民間「神童」的美名,卻是始終連享譽通州都沒有做到。

一個鄉村地主的庶出子,無論是有多大的才華,在這京師首善之地也是不可能出頭的,當張克儉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是十八歲了,也就是在這一年,他考中了秀才。

當然,一個十八歲的秀才,固然是優秀,但是距離「神童」卻是所差甚遠的,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張克儉終于開始變得為人低調起來。

事實上,關于張克儉的這個性格問題,他的授業恩師、張家的族學教諭張老夫子早在幾年前便開始一直在敲打他,但是張克儉的那份驕傲卻是使他並不能夠真正地理解和體會到其中的深意。

在這一年,當張克儉得中秀才之後,張家老太爺、也就是張克儉的爺爺,親自開誠布公地和他談了一席話,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張克儉才意識到自己究竟肩負有多麼沉重地責任。

張老太爺其實並沒有和張克儉多說什麼,在那一個改變了張克儉人生道路的晚上,張克儉幾乎是一個人對著一份族譜默默地跪了半宿、又坐了半宿的。

多年以來,隨著學業的精進,張克儉用來打熬身體的時間已然是越來越少了,是以僅僅只是跪了半晚,他便已經是雙腿欲斷地難以堅持下去了,最終不得不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

張家的族譜年代非常地久遠,不過張克儉所看到的,卻只是一個手抄本,但真正讓他感到震撼的,則是上邊的一個名字︰張士誠。

就是那個當年與大明太祖朱元璋一起逐鹿中原、迄今還被稱之為「叛逆」的東南土皇帝吳王張士誠!

從族譜來看,通州張家一脈是張士誠嫡系旁支,而且是非常近的那種按照大明皇家的慣例,這種血緣關系已足以讓張老太爺獲得一個郡王的封號!

不過,在這份族譜中,張克儉還看到了許多空缺的位置,他一開始還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看到後來,卻是漸漸地看出一身地大汗淋灕來。

雖然名字空缺著,但是從這些名字的親友中,張克儉卻是推斷出了幾個前朝的朝廷大員,而這些人中,有的人祖上甚至便已然改名換姓的不再姓張了,但是在族譜中卻依然是記載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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