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喲喲,是麼?」短短幾個字,被紫月說得分外婉轉,活生生有了一種欠扁的意味。
江輕離懶得理她,哼了一聲,淡淡說了告辭,頭也不回的走了。她是雷厲風行的人,腳步也格外的快,把冪籬戴在了身上,從一側的角門走,跳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像一陣風似的就消失了。
婦人送她到了門口,望著馬車輪滾滾,哼哼笑了一聲︰「帶著面具,臉都紅透了,還說沒什麼呢!」
回了府上,君無羨也已經出去了,顧惜城等了半天兒,看見人回來了,懸在心尖的石頭才落了下來。他跟上去,把她打量了一遍,笑了笑︰「我生怕你出什麼事情。」
江輕離伸手揭了自己臉上的面具,還在紫月那話的氣頭上,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沒手沒腳,你干嘛老這麼關心我。」
這脾氣發得沒來由,顧惜城很是委屈,跟著她問道︰「我做錯什麼了?還是外面兒的人說了什麼了?還是你看見什麼了?」
「都沒有。」女人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江輕離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莽撞了,「抱歉,剛才回來的時候讓車夫往柳府那邊看了看,見著些東西,心里不太舒服。「
因為不日就要去柳家’臥底‘了,今日正好有機會,回去的時候就讓車夫繞遠路去了那里一趟。柳府是踩著姜府的殘骸撿起來的,建造的尤為精致華貴,偌大的紅額牌匾上是兩個漆金的大字——柳府。江輕離沒有讓車夫停下來,只是路過的時候她掀起車簾匆匆看了一眼。
僅僅是一眼,她的心忽然就疼得不行。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本身的惋惜和遺憾,還有這個身體對這里的本能感情。姜家小姐人生中的前十五年,就是在這個地方生活的。風昭國的貴族大多保守,未出嫁的名門閨秀多是很小的時候就要被放在繡樓之中,對于自己長大的場景,感情當然是不言而喻的。
幾乎是本能的,看著那閣樓,現在外面已經擺買了大朵大朵的芍藥。那是一種顯眼奪目又很輕浮的花,當做點綴還好,大片大片的鋪在一起,就顯得過膩了。從前還是姜家小姐的時候,放得是四季的花令,最多的時候是山茶,大多大多的簇擁在一起,仿佛花海一般。
物是人非,時過境遷,這種巨大的落差帶來的痛苦是永遠都會在的。只要看一眼,幾乎就條件反射般的疼起來。
現在回想,也覺得分外的失意。江輕離垂下了眼簾,慢慢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勉強的笑笑︰「也沒什麼,都過去了這麼久了……」
「那就長話短說吧。「顧惜城這次破天荒的沒有想著安慰她,而是抬起眼迎向她的目光,」我後天就要走了。已經在這里留了太久,再不去的話,那些老將的心都要寒了。如今顧家只剩下我一個人,如果再不能肩負起他們的意志,還有那些將士的願望,我就當真對不起那些在天之靈了。「
分別也是意料之中。
江輕離有些吃驚,但是又很快冷靜下來,這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情。她微微點頭,並沒有露出太多失落的表情來︰「我知道了,也都怪我,你應該早些過去的。這事情我一早就想提起,但是又怕自己說這種話太過薄情。現在你要去,就快些去吧,我也祝你一路順風。」
倒是十分有分寸的話,卻偏偏是這樣的理性,讓顧惜城覺得有一點點的失望。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即便沒有什麼別的,總該惦記著自己的幾分苦勞吧。怎麼一張口就‘早就有這種想法’了呢?難不成,她是早就希望自己走了麼?他有些失落,但是也不便說出口。
「好,也就這麼一件事,和你道別了,便沒有別的擔心的了。」
「你沒有和王爺說麼?」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道別的。我和他心里都清楚,現在固然好得很,但是只要我走了,那不日之後就是敵人。我到底是拿他當做兄弟的,所以這種殘酷的分別就沒必要說出來了。大概明後就要走,去邊疆的路途遙遠,少數要趕一個月的路。「
「好……那你這幾日要好好休息,修養好了才方便趕路。「江輕離並不是個很會寒暄的人,既然要告別了,那自己能做的就是不要妨礙對方。她對他微微的笑,」若是方便的話,倒是可以給我寫信。「
「是麼?」
總算听見了一句像樣的話,顧惜城莫名其妙的開心了一下。只不過也僅僅是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很快就把頭低了下去,說就這樣吧。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也沒什麼好覺得難過的。顧惜城向她略略頷首,說先回去了,「明天還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你應該都在的吧?」
這幾日是閑下來了,除了等君無羨說一句大功告成,自己就可以折身去柳府,閑下來的幾日,的確沒什麼事情要做。江輕離自然是很爽快的點了點頭,又對他略略點頭,送他離開了。
王府的藏書不少,江輕離休整了一番,就叫人去借了些醫術來。她自己對這方面稍微有些了解,起碼知道門路,紫月沒能問道點子上,就想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愈發覺得柳煙兒肚子里的這胎不大尋常,但是又遲遲找不到正確的解答,也不知道看些書能不能找到答案。
埋頭掉進書海中暢游了兩個時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她叫丫鬟過來點燈,對著窗戶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困得厲害了。不得不說,雖然這個身體已經被自己使用很久了,但是似乎還是嬌小姐的體質,相當容易累著,稍微用點力氣,很快就不行了。也不知道這個樣子,到了柳府去能不能好好兒的干下去。
要知道,去那邊做臥底,就不能一直做最底下的活兒,要盡力爬到最高最上才行。要是手腳不麻利,那就是偷奸耍滑,愈發的沒前途了。
「小姐,王爺方才回來了,正邀著二位過去一道用膳呢,就在花廳。」
要麼說賢王府就是有一點好,雖然說來往的賓客不少,但是地方夠大,很多地方都還是僻靜而隱秘的。當然,除了高以明弄髒的那麼一小塊地方。那件事對君無羨造成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已經叫人把附近的那一片都拆了重建。這幾日剛把一片花圃刨了,屋子拆了一半,還在緩慢的動工之中。
夜深,稍微有些涼了。江輕離披著一件青花的斗篷,提著燈往花廳去。一下午的苦讀並沒有鑽研出什麼結果,唯一可以說出來的是學了幾招處理外傷傷口的好法子,以及救急之類的草藥。到底是過去很多年了,再次看到,和第一次學習也麼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這一下午倒是勾起了她的從新學醫的興趣。
出門在外,沒有防身的手段,起碼也要有自救的手段。
來到了花廳,君無羨和顧惜城兩個人已經喝上了。兩個人說說笑笑,氣氛無比的和睦,江輕離掃過去一眼,就知道顧惜城還真的沒有把自己要離開的消息說出去。她對兩人微微頷首,便坐在了末座上︰「王爺今日不留在宮中了麼?「
「嗯,這些日子都不會了。」大抵是因為已經喝了兩杯,所以臉頰上泛起了幾分紅暈,說話的語氣也要和平時有那麼一些差別,「是陛下的意思。要我這些日子好好休養,不必替他勞心分憂什麼。」
君無羨本來就是個閑散的人兒,從前就不愛折騰,除了喝喝酒見見朋友之外,安分守己,哪兒還有什麼‘為人勞心分憂’的事情?這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說了什麼風景,已經憋不住性子,要將他軟禁了。
可不是,若是一切如常,又何必說這樣的話?江輕離對這個結果覺得不公,但是轉念想想,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僅僅只是軟禁一段時間,總是要比抄家撤位之類的好太多太多了。熬過這一陣子,後面兒總會好起來的。
「唔,對了,大概再過個三日,你那個面具就好了。這幾日天氣時好時壞,晾出來的成色不好,我今兒出門前還去看了一回,暫時還不行。等到時候都好了,我便放你去了。不過事先也要說好,不論你要去那里,聯系不能斷。「
今兒倒是怎麼了,一個一個的都要說這種訣別的話。江輕離莫名其妙的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垂下了臉,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才整理好了情緒,對二人說了一聲好,「現在咱們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蚱蜢,不論天南海北,心總是連在一處的。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別的可以牽掛的,你們兩個就像是我的兄長,自然都是好好兒的放在心里保存。」
王爺听了這話覺得很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惜城是男孩,我倒是不在乎他。就是你,總是有自己的脾氣……那面具眼看著就要好了,你就眼看著走了,正好趁著今日,把話都好好和你說明白了,省的忘記了,就怕你有什麼差錯。傾梨,你是姜家的獨苗啊。」
獨苗,這個詞光听著就叫人覺得有些淒涼了。
原本是多麼葳蕤的一片沃野,被一把野火燒過,只剩下一根幼女敕的小苗了。只要不是那個縱火的人,即便只是路過的,都會因為這種狼藉的場景而覺得痛心不已。君無羨心善,又因為太妃而和姜家有些交集,怎麼能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呢?
江輕離微微牽起嘴角,很快又耷拉了下去,嘆了一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