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聚集在以前,心有余悸的看著這一場大火。別處來的,是為了看熱鬧,而定芳樓中的人看著,卻心中都是感慨萬千。幾乎是逃出來了大半的人,也有聰明又膽子大的,趁著人群混亂,飛快的回了自己房間,帶了家當出來。那些人,穿著奼紫嫣紅的衣裳,懷中抱著幾個妝奩,鬢發凌亂,狼狽不堪,但是因為有了錢,又一個個樂不可支。
更多的,還是那些要逃命,慌亂逃出來的,什麼都沒有帶,自己苦心經營的那麼多東西,就在這場大火中毀于一旦。那些固然不舍得,但是想想有些葬身于火海中的人,又覺得自己留下了一條命已經是僥幸,不要再奢求許多了。
人群之中,忽然迸發出極其駭人的哭聲出來,聲音嘹亮,沖破雲霄。一個肥碩的身影擠過擁擠的人群,在那場大火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開始嚎啕大哭,「我的定芳樓啊!!我二十多年的心血啊!!還有我的全部家當,我的姑娘們啊!!」她哭歸哭,但是僅僅只是扯著嗓子干嚎。仔細一看,她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小丫鬟瑟瑟發抖的蜷縮著身子,還沒有從剛才的險情中緩過來,但是都一人抱著一個大箱子,看得出來十分有分量。
眾人一愣,聰明的已經猜出來那兩個箱子里面的是什麼了。定芳樓的資歷固然很老,但是畢竟也是二十多年的樓了,再怎麼輝煌也都是陳舊的東西。能撐著的,不過是里面那些女人。現在,人大多都沒有受損,而老鴇早有準備的帶出了家當,恐怕燒了這些,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吧……
要知道,在這寸土寸金的胭脂街重新盤下一個店鋪需要花多少錢。現在,她倒是可以省下這麼一大筆開銷,只要等火燒完了,請人收拾收拾,又可以重新建一棟氣派的樓了。她開了花魁大賽,掙了那麼多錢,想建個行宮都不在話下了吧。
大多人都有一種見不得別人好的心理,何況從前定芳樓都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偏偏弄了一個什麼花魁大賽,就氣死復生了。胭脂街上別家的老鴇當然咽不下這口氣。看著定芳樓的老鴇哭哭啼啼,有人忍不住了,冷冷地哼了一聲,「喲,哭什麼苦吶?今兒賺得還不夠多呢?反正一把火燒了就燒了,真金不怕火煉,留在里頭的金子影子撿起來擦擦又能用。那里面死的越多,你就拿的越多,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麼!」
這話一說,別人就開始紛紛附和起來,「是啊,是啊,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麼!」
「我早就說了,定芳樓的這個媽媽呀是咱們胭脂街里頭最見錢眼開的一位了。你看看,辦個什麼花魁大賽,她自己個兒斂了多少財?今個兒都決賽了,也就請人吃一杯酒而已。我看,這火災恐怕是早有預謀的吧!就是因為知道肯定辦不完,所以才扣扣索索的只給那麼一丁點兒糊弄。」
「听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有道理。你們沒去看吧,今天定芳樓可氣派了呢,樓里面全是紅燭和紅紗,弄的跟新娘子出嫁是的!不過別人啊,是嫁一個女兒去夫家。她啊,是嫁一群女兒去見閻王!」
「好狠的心吶……嘖嘖,就是,就是,真的狠毒。不知道在哭些什麼,真惡心。」
牆倒眾人推,說的就是這麼一個場景。說不心痛是絕對不可能了,不單單是這一個定芳樓的價值,更有的是在這里二十多年來的感情。對于別人來說,定芳樓就是一個不願意再提及的噩夢,但是對老鴇來說,定芳樓是她多年來的搖錢樹,當然有著不少極其美好的回憶了。
忽然在花魁大賽的決賽上,就這麼毀于一旦了,已經是心如刀割了,居然還被這樣冷嘲熱諷。她的臉紅一陣綠一陣,漸漸的,也不對著火干嚎了。擦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那胖乎乎的身子每走一步都十分有分量。她一把揪住一個離得自己比較近的,是隔壁家的老鴇,惡狠狠地瞪著她,「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個老鴇要苗條的多,打扮的花枝招展,半老徐娘,鬢邊還別著一朵很大的芍藥花。她被定芳樓的老鴇一拽,整個人幾乎都要飛起來了,踉踉蹌蹌地往前撲了一下,頭上的釵環亂搖。不過都是風月場所的老油條了,哪兒是會被這幾句話就嚇住了。她冷冷的哼了一聲,挺著胸,梗著脖子罵道,「說的就是你啊!誰不知道整條胭脂街里,就數你最摳,對姑娘們最差!自己賺的盆滿缽滿,給姑娘們吃頓好得都不行。不許藏私,也沒有其他獎賞,你那是養女兒麼,簡直就是養狗!」
說起來也好笑,兩個人做得都是同樣的營生。一個用力壓榨,是為了能創造出更大的價值,但是另一個好聲好氣的招待,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真的比較起來,還真的說不出去誰好誰壞。只不過在這種節骨眼兒上吵起來,顯然更溫柔的那個要佔理的多。
定芳樓的老鴇嘶嘶倒吸了一口涼氣,氣得臉都漲成了醬紫色。她狠狠地呸了一聲,「放屁!我對我的姑娘們好不好,我自己不知道,還要你們說?你看看她們帶出來的東西,哪些不是價值連城啊,我要是真的不給活路,她們攢的出來這些麼!這定芳樓是老娘的心血,老娘這會兒正痛著呢,你還在這里唧唧歪歪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看老娘不打爛你的嘴!」
她的手揚起來,就有人連忙去奪。人群因為兩個人的爭執大鬧變得愈發躁動起來。江輕離在逃出去的時候就用鍋底灰涂滿了整張臉,又迅速的換過了丫鬟的衣裳,胡亂扯了扯頭發,這會兒隱沒在人群之中,就算是聞鶯和泠月,不是預先知道,也完全找不到她。她冷靜地往後退了兩步,想要給那兩個人更多空間。
同時,她也在發現,除了自己,許多人也和自己選擇了同樣的動作。她環顧過去,竟然大多都是定芳樓中的姑娘。許多她都不太眼熟,但是基本上都打過照面,說不上這人的好壞,更準確來說,沒有什麼太具體的交際。那些人之中有的孑然一身,到處都破損了,渾身狼狽。有些雖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懷中抱著自己的家當,或者背著小小的行囊,都是些手腳利索的。
她們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然後都悄然無息的往後退著。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兩個廝打起來的人,鬧得越來越起來。兩個的聲音交織著。「老娘今天就要教會你怎麼說話!空口白舌的污蔑別人,是要去見官的!你知不知道你再說些什麼!」「我呸!你打,你有種就打死老娘,老娘明兒就去請官老爺看看究竟是誰做錯了!不光如此,老娘要說你打人,還要說你偷偷的賣姜傾梨!」
一語既出,本來騷動的人群在剎那間安靜了下來。
姜傾梨雖然是罪臣之女,但是皇帝是特地說清楚了,只是樂伎,並不能賣身。如果老鴇真的偷偷的強迫姜家小姐做些什麼,就不僅僅是什麼道德淪喪,而是違抗聖旨了!在場的雖然都是些風月場所的人,但是更愛惜的,還是頭上的腦袋。大家雖然多多少少的听過一些傳言,但是都覺得不太靠譜,並沒有當做真的。現在听到知道內情的人一喊,忽然就明了了。
許多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更大聲的嚷嚷起來了,「你居然違抗聖旨!!你真是掉到錢眼里頭了!你不怕皇帝找你,難道就不怕姜家的魂來找你麼!喪盡天良!」
很難說出這些人是不是真的在心疼江輕離,但是起碼在這種場景上,是真的站在姜家吧。畢竟有句話說的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多人抓住這一點,紛紛指責起來。而起先被打的老鴇也卯足了力氣,怕了起來,聯合著別的關系好老鴇,一起還擊。女人的指甲留又尖又長,一巴掌下去,就是幾道血痕。
定芳樓的老鴇發出殺豬般的尖叫聲,但是語氣已經明顯的底氣不足,僅僅靠著大嗓門支撐著,「我呸!你們胡說些什麼!姜傾梨好好的在我的樓中呢!她若是真的做了什麼委屈的事情,她不是早就揭發我了?她都沒說話呢,你們在這里誣陷我!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個花魁大賽,也是她的主意。哦,我知道了!今天這個決賽也是她籌辦的,一定是她,是她故意陷害,也是她故意燒了我定芳樓!就是她!姜傾梨——姜傾梨!」
老鴇發了狂似的要起來四處尋常江輕離,卻被人一腳踹在了地上。無數人的聲音像浪潮一樣涌了過來,「若是江輕離還活著,或許還要你們對峙一下。但是現在,你不就是仗著死無對證,才可以這麼亂說的麼!你看看那邊,還有什麼活人在?你再看看這邊,哪兒有什麼姜家小姐!我看啊,你就是苦心設計了一場局,要弄死那些你平日里看不順眼的,再自己逍遙快活!」
「不是,老娘才沒有那個意思,你們不要污蔑我……」
爭吵還在不斷的繼續。而陸陸續續的,已經有很多姑娘抱著自己的身子,趁亂離開了。定芳樓的火勢越燒越大,許多隔得遠的人家也會過來看看熱鬧。走了又不斷的有人來,根本沒有人在乎,已經走了多少人的人。
樓中的火已經幾乎把整棟樓都籠罩了,里面不斷地傳來什麼轟然倒塌的聲音。漸漸地,那高高的樓發出轟然一聲巨響,就這麼塌在了眾人的眼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