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八日清晨醒來,韓商才察覺回家這些日果真再未陷入魔魘,只是夜夜夢到雪夷身影,心中好不失落。他起身將被子疊好,想起母親說幾位長輩會擇日前來探望,如今只有舅舅未曾大駕光臨,想必今日便是了。
他暗作思量,眼見又是個大晴天,匆忙整理好衣著,拿起青心劍和經書,這便要踏步而出,卻听洞外有人嚷道︰「師哥,你快來啊,府中來了好多人看你,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是裴子書。
韓商迎出洞口,問道︰「子書,來的都是何人啊?」
裴子書道︰「有江湖人士,也有富商大賈,他們聲勢浩大,有的說是從兩廣福建趕來,一路上馬不停蹄,特意趕在中秋拜謝韓商韓大俠的!」
韓商恍然大悟,想起在墨船上,自己順口答應了陳靈公、福祿海等人,讓他們若有閑暇,中秋便來拜莊,不料這些人萬里迢迢果真趕來,想必日夜兼程,辛苦之極,比之自己不辭而別,這份情意當真高下立判。
耳听鼓樂聲隱隱從東南傳來,正是莊門方向,離此約有七八里遠。他略作思忖,道︰「子書,你先回去,我看過這幾頁經文,再過去不遲……」
裴子書訝異道︰「師哥,這節骨眼你念什麼經啊,人家不遠萬里而來,你怎能不去招待。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今日主人是你,萬萬不可失了禮數。」
韓商怎會不知這些道理,暗中叫苦︰「只怕福祿海等人口無遮攔,將劍爺山中所見所聞都說出來,長輩們若是追究,我該如何解釋!這事好不容易擱下,倘若舊事重提,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他心急如焚,連忙問道︰「子書,他們進莊安頓了嗎?」
裴子書笑道︰「哪能這麼快,師哥沒見到那排場,大車小車,人山人海啊。听沈師兄說,那大箱小箱裝滿了好些寶貝,一一要運進莊中,大師伯本想推謝,可人家不遠萬里一片心意,怎好拒之門外。大家正在卸車,莊中也在籌備宴席,有遠道客人,也有大名府中的名門大戶,還有五湖四海慕名而來的英雄豪杰,都在前府候著,大師伯叫你快些過去。」
韓商見盛情難卻,道︰「也好,我先去溪邊洗漱,你就在此等我。」
裴子書見他終于答應,笑道︰「那師哥快去快回。」
韓商思緒千回百轉,移步向小溪走去,心中還做著權衡。那條小溪蜿蜒流淌,清澈之極,遠遠看去便能瞧見水底招搖的軟草,水聲更如銀鈴古罄。他找到水流平緩處,看著溪水中的倒影,縷了縷發髻,見自己一臉苦悶,忍不住向水面搖頭一笑,兩只手捧起溪水,猛潑了一通。
水打面堂,清泠之極,他喝了一口溪水,頓時冷靜下來,見自己眉目清澈,五官淨白,豁然想起一個「空」字,萬念釋懷,再無牽絆,這便要轉回幽谷,與裴子書共赴盛宴。可還未動身,忽听身側樹林外有人沉聲說道︰「沒出息的東西,爹四十年的臉都讓你丟光了,你也不知上進,讓旁人出盡了風頭!」
韓商趁著水流聲,隔林窺察,听出說話之人正是夏景臣。
隨後便听夏銘鋮說道︰「爹,這又怪不得我,您終日讓我留在莊中,最遠不出大名府,我如何像他一樣,結識這麼多朋友!」
韓商幡然醒悟,暗想這父子二人此時談論的正是自己,不禁豎起耳朵,想要听听後話如何。
夏景臣道︰「放肆!像你這般不懂得謙恭避讓,功夫還未到家,卻自以為天下第一,出去了還不是到處惹事,敗壞名聲!莫非要爹為你請十幾個鏢師,護送著你出去闖蕩?」
夏銘鋮心中雖憤懣不平,卻不敢當面頂撞,咬牙說道︰「爹,銘鋮向您立誓,不出一年半載,我定然為您掙回臉面,讓天下人都知道,夏三俠之子也是頂天立地……」
夏景臣擺手說道︰「爹知道你有魄力,可你火候還未到家,一時半刻成不了氣候。別看你表弟如今風光無限,你就起了浮躁之心,須知這樣的際遇,數十年也無一二。」
話至此處,腳步聲漸行漸近。韓商對劍莊地形了然于心,猜知這父子二人正要去往幽谷,當下屏息凝神,不動聲色,又听夏景臣低聲說道︰「爹這次腆臉為你要來首席弟子之位,你可千千萬萬別辜負我一片苦心!」
「爹,銘鋮謹記教誨,定然不負所望!」
韓商听到此處心疑頓解,方知這首席弟子之位果真是舅舅恬不知恥,強求所得,暗中怒道︰「這便是大局為重!道貌岸然,沽名釣譽!」
又听夏景臣說道︰「我今日領你去討教幾招,他身上有傷,你出招時要適可而止,爹要親眼看看他劍法中究竟有何獨到之處。」
「爹,他……他劍法太快,我怕他出手之後……」夏銘鋮吞吞吐吐,顯然是心生怯意。
「嗯?你嚇破了膽不成?瞧你這點出息,若是爹不為你鋪路,你去哪里行走!你要時刻記著,你姓夏,是我夏景臣之子,是矣陽真人的長孫,咱們丟不起人!」
韓商得知二人來意,見舅舅竟還顧及自己身上傷勢,讓表哥切磋時點到為止,心中不無欣慰。听父子二人已然走遠,他松了口氣,正自盤算該不該回去應戰,本想避其鋒芒,卻隱約听舅舅說道︰「銘鋮,你和他動手,不可用本門劍法,你招數變化本就不如他靈動詭異,何況你妹妹對他私加指點,他對止水劍法輕車熟路,你絕不是他對手。」
夏銘鋮心知肚明,卻逞強道︰「爹,您小覷我了……」
「你有幾斤幾兩,我不知道嗎!你便用我傳你那路靈波教的夷蒼劍法,依你的內功修為,這柄木劍只要不刺中要害,絕不至于傷到他,你便敞開手腳,有爹在此坐鎮,你大可放心施展。」
水流聲嘩響不絕,父子二人也故意壓低話音,韓商側耳細听,卻只听得七斷八續,不過那「夷蒼劍法」四個字,他卻听得真真切切,心頭一凜,暗自忖道︰「舅舅和表哥怎會靈波教的夷蒼劍法?我當真要回去一看究竟,看看這父子倆到底有何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