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得一頓,姚仁續道︰「我有一想法,此恨由我與石開、無敵、萬敵幾位兄長相報。我四人並非涼州人,在涼州了無牽掛,不至于連累家人,我們尋個時機,狠狠教訓那惡賊一頓,也不傷他性命,可否?」
一時靜默。
段有忽道︰「師兄,我听你便是,解了繩索吧。」
三人轉過身來,姚仁譏道︰「區區繩索,能牽何你?你用脈沖劍割了,自去殺人便是。」
「師兄教訓得是。」段有說,「請解開吧,我听師兄的。」
姚仁一笑,解了段有身上束縛,四人便離了靈鈞台,回瑞安府。公孫娥說要陪伴玲兒一段時日,正合了段有心意。
段有雖口中應了姚仁,心內卻想親手捉了沮渠政理,令其賠罪。
玲兒是他逆鱗,無論何人皆忤拂不得!
哪知一波未平,另波又起!
尚未來得及懲治沮渠政理,段玲卻是又逢劫難︰失明了!
先是一眼模糊,接著是兩眼。待公孫娥與綠兒發現異狀,段玲已視物不清,繼爾行走磕絆,只數日時間,便昏天暗地,不辨東西。
段有與朱元、公孫娥趕著馬車,拉著段玲將涼州城中醫館跑了個遍,郎中們皆束手無策,有一老郎中搖頭說︰「此乃癥,醫治不得,除非華佗再世。」
段有一听此言,心內一沉,想起陳華等五兄弟,他們若是健在,應能醫得,可是……他突地腦中一亮,忙從懷中模出一布包,層層解開,取出《青囊書》。
那老郎中雙眼發光,搶過書,一頁頁翻看,如品甘繆。段有一再催促,他才翻至「眼疾篇」,看了半晌,口中喃喃而道︰「治此癥,須得動刀,老朽從未這般醫過,治不了,治不了,老朽無能。」
段有問道︰「先生可知涼州城中何人能動刀治病?」
老郎中想了想,搖了搖頭。
段有將段玲抱上馬車,向沮渠牧犍府邸而去。一般而言,天下最好的郎中皆在宮中,怎的就忘了御醫?
幸而沮渠牧犍在府中,一听段有所言,便肯定而道︰「我知有一人能治此疾。此人名叫王全,原是宮中御醫,現已賦閑在家,不過我不便親去,我府中人亦不能出面,否則會節外生枝。」說著即傳了賈多,吩咐賈多帶段有等人去見魏紀。
數人便急至魏紀學館,魏紀自不怠慢,帶段有諸人趕至王全府上。
王全已年過六旬,一把稀疏的山羊胡掛于下巴,見了魏紀就說︰「老不死的,下棋喝酒可以,把脈號診免談。」
魏紀叱道︰「老不死的,你那點些微小技,誰讓你把脈號診來著,今日讓你見識一癥,保管你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王全不屑︰「老不死的別激我,來來來,下兩盤。」口中說著,手卻搭了段玲脈博,又翻看了其眼瞼,良久無語。
魏紀問道︰「如何?」
王全喚段有與魏紀至另屋,劈頭就訓段有︰「你是這女娃親哥?她哭得太多了,眼楮早已哭壞,你怎的不
知?」
段有心一酸,說不出話來。魏紀說︰「我養過玲兒一年,沒見她哭過呀。」
「屁話!」王全說道,「能看見的,那叫嚎!她這是偷哭,是泣,知不知道?久泣傷心,久傷郁結,久郁損肝,肝傷目損,又加急喜急怒急憂,病勢久蓄,一朝如山崩塌,以致于……以致于……咳咳咳……」
段有急道︰「請先生慈悲。」說著出門從車上取來一木箱,說,「這是二十兩金子,請先生務必為玲兒診治。」
王全搖頭說道︰「我非此意,要治此癥,需動刀刺刮,眼瞳柔薄如紙,動刀時疼痛難忍,稍有動彈,則苦水倒盡,眼破容毀。是以我行醫至今,也只治過一人。那人饒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動刀時亦是枷板固其頭,六個壯漢摁住,方將毒刮盡。自那之後,我便發誓不再行此險招。這女娃這般孱弱,動轍便哭,如何受得了疼痛?治不了,不敢治。」
「玲兒不怕疼!」段有說,「我們也可枷板固頭,多人摁住,讓玲兒不動彈便是!」
王全白了段有一眼,說︰「如此便行了?不行,一個小女女圭女圭,疼不死,也嚇死了,就一口氣的事。這位公子,你還是帶令妹回吧,過幾年,或許有高人想出他法,必能治癒。或者,你到東晉建業城去,听說幾十年前那兒有華門弟子掛牌行醫,他們若是健在,或傳有弟子,當能治癒。」
「華門弟子?」段有忙掏出《青囊書》,說,「可是華佗一門?」
王全一把搶過《青囊書》,忙忙翻看,突然失聲而道︰「麻沸散,麻沸散!終于見到你了,哈哈哈哈……吭吭吭吭……」咳了一陣,說,「你有此等寶貝,怎的不早說?有此麻沸散,令妹能治,手到病除,哈哈!」又道,「我不要公子金子,只要此書,讓我抄錄,如何?」竟爾目光殷殷,意在懇求段有。
段有大喜︰「只要先生能為玲兒醫治,此書我雙手奉上!」
于是商定,明日一早段有來接王全,至瑞安府為段玲動刀去。
次日一早,段有來接王全時,卻是有了變故。
但見王全神情萎頓,一人呆坐屋中,見了段有,即將《青囊書》從懷中取出,遞于段有,說道︰「段幫主,令妹之眼疾,我無能為力,還請速去他處另尋名醫。」
段有頭中「嗡——」地一下,急道︰「先生昨日不是說手到病除嗎,怎的又無能為力?先生只管醫治,治不好不怪你。」
王全只是搖頭不語。
段有懇求道︰「先生有何要求只管說出,我便是傾盡家財也在所不惜,先生要我做甚麼,段有赴湯蹈火毫不遲疑!」
王全突然涕泗俱下︰「段幫主,快去建業找尋華門弟子吧,老朽實在不能為令妹醫治,老朽有天大苦衷,你要我醫治,便是將我全家推向死路。我只能言及于此,還請海涵!」
說畢走至另屋,閉門不出。
段有呆立片刻,急急出門,去找魏紀。
魏紀一听,說道︰「這個老不死的,發甚麼神經!」便與段有趕回。
魏紀見了王全,先是罵,後是求,至後來,王全拽了魏紀至另一屋中,兩人低低說了一陣,魏紀哭喪著臉出來,向段有說句「跟我走」,便與段有到其學館。
魏紀說道︰「有人不讓王全給玲兒醫治,王全只說是一天大的人物,那人昨日夜里派人來接走了王全家眷,留下狠話,說若他醫治你妹子,全家人皆死路一條!王全雖未明說是何人,我心中卻是想到一人。公子,你可與哪個天大的人物有過節?」
「沮渠政理!」段有月兌口而出。
魏紀道︰「是了,是了,正是此人。我听聞他被國主責罰與你有關,只是不知詳情。你可知王全與太子是何關系?」見段有搖頭,便道,「王全的小女,乃是太子的侍妾,說來王全是太子的岳丈,只是太子不認,王全亦不攀附。此人人品不賴,只是家眷十余口被攥于太子之手,他如何敢拂太子之意?」
段有將玲兒前日被沮渠政理拘禁之事簡略說了,魏紀怒道︰「此人心胸如此狹窄,著實可恨!你且回去,我想個法子,明日再說。」
段有便回了瑞安府。
剛進後院,就見段玲倚于門口,叫聲︰「哥——」。公孫娥與綠兒站其左右。
段有上前握了段玲手,說︰「玲兒,今日王先生來不了,配制麻沸散差一味藥,明日配全後便為你醫治。」
段玲一笑,說︰「不急的,我能等,哥去歇息吧。」
段有拍拍段玲肩膀,真的回了屋,閉門躺于塌上。
不一時,綠兒進來,坐于他身旁,兩眼定定地望他。他知綠兒心中猜到事有變化,但不能說。綠兒與玲兒整日在一起,她若知實情,定瞞不了玲兒。
天尚未亮,段有便起床,趕至涼州城,城門剛剛打開。他徑直去見魏紀。
魏紀卻是愁眉不展,說︰「昨日我去找了牧犍王子和漢平大將軍,意欲請他倆中任一人向沮渠政理說說,或是稟報國主下旨救人,未料兩人均收到沮渠政理書信,說他岳丈王全突發急癥,不久于世,他已接至太子府中侍疾,已向國主告假,言稱數日內不理政事,閉門謝客。此人料機于先,王子與大將軍亦是束手無策。我方才去找王全,其府中確已空無一人。公子,為今之計,只有你去找沮渠政理了。」
「此賊可惡至極!」段有說,「我這就去找他!」
「哎哎哎……」魏紀攔腰抱住段有,「你怎生去找他?竄進太子府,逼他同意王全救人?錯了,錯了!此人既如此,便早已安排周密,人家挖個大坑,就等你跳呢!你能找到他?太子府那麼大,地窯、暗室不知有多少,你能找到?擅闖太子府,可是滿門抄斬之罪!就算你有功于國,情有可原,也是活罪難逃,牢底坐穿。玲兒的病,更無指望醫治了!你且坐下,听我說。」
魏紀之意,是要段有備了厚禮去求沮渠政理,並猜度說,這可能正是他之意,否則一開始就藏匿了王全,不讓王全一人留于家中見段有了。(到縱橫中文網看正版《繼絕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