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至北城門口處,忽見一隊人馬從城中急馳而來,卻是沮渠漢平大將軍、盛無為、朱元、姚仁、石開等諸人,段玲亦現于段有視野,與公孫娥同乘一騎。靳鑫卻也與眾人在一起。
段玲一見段有,哭叫一聲「哥——」,下馬撲來。段有見段玲無礙,怒氣稍減,與沮渠漢平打過招呼後,後者怒視一眼沮渠政理,說道︰「國主令旨,沮渠政理身為太子,目無法紀,私拘功臣家人,行事乘張,即日起禁足太子府,閉門思過!」說完喝令左右看守太子入府。
沮渠政理目露怨憤,正要離去,段有喝聲「且慢!」向段玲要了玉佩,正餃接間,靳鑫走過來,將一塊玉佩遞于他,說︰「我大哥讓我給你的,說是後涼國主呂光手中那塊,在鳩摩羅什法師手中。」
原來呂光死時,將玉佩密交于鳩摩羅什,讓其兩年後交于新任國主呂紹。然未及兩年,呂纂即篡位,又未兩年,呂隆執掌朝堂。朝中始終不安寧,至亡國,玉佩及其秘密一直在鳩摩羅什處,直到其圓寂,才托交靳溢之手——當日段有救段玲、草堂寺失火之夜,正是靳溢救了鳩摩羅什,只是未與段有照面。段有趕到時,靳溢已護了鳩摩羅什退敵撤離。
其後,靳溢便從丐幫弟子口中知道了繼絕環之騙局,便將玉佩交于其弟靳鑫,讓靳鑫趕來交于段有,讓他處置。其時靳溢靳鑫均不知段有大婚消息。
段有大喜,將五塊玉佩餃接成環,舉于沮渠政理眼前,朗聲而道︰「政理太子,你且看清楚了,此物正是繼絕環,東晉朝廷于淝水之戰前後,將其一分為五,散于五位國主或當世梟雄之手,編造一天大謊言,讓各國相互廝殺,令我九州北方戰亂不止,百姓流離失所,孤兒成千上萬。此物實是禍端,我今當著眾人之面,將其毀了,請各位明鑒!」
說畢手一揚,繼絕環飛于空中。
眾人正詫異間,就見段有舉指向空中一點,少商、中沖、少沖三道脈沖劍嗤地齊發,擊于玉環之上,空中劈劈剝剝聲連響,玉環碎成無數,他復一掌推,就見一團氣流沖,「蓬——」地一聲,無數碎玉幾成齏粉,從空中飄灑而下。
眾人駭然變色,眼望段有,如見鬼魅。
段有與綠兒婚後第五天,高百山夫婦、段佰夫婦等人回羊苴咩城,段有派了兩名弟子同去,與馬兵等人一道護送。
盛無為、拓跋嗣、李歆等人也于同一日告辭。第六日,湯黑子亦向段有辭行,前往長安。紅瑛隨去,段玲留不住。
喧鬧之後,歸于平靜。
段有與瑞安府中眾兄弟,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恬靜、充實。
奔波、動蕩十年之後,安逸生活不期而至。段有倒有些不敢相信。
綠兒一身涼州人打扮,每日與段玲幾人忙于做飯、喂養小雞小羊,膚色紅潤建康,只是皮膚開始變得粗糙——涼州風沙大,一個水靈靈的南方嬌人兒,過不長時便會變成地道的西北女漢子。
只是
尚不能去羊苴咩城,須待生了孩子,她方能回娘家——此乃那兒習俗。
段玲卻是有了變化,不再是先前活潑、調皮的玲兒,每日干完活後,便悶頭練劍,一招一式間透著一股狠勁,教授花木蘭時,也顯得急躁了許多。
段有漸漸擔憂起來。
這日夜間,綠兒烹制了「三道茶」,與段有、段玲三人同飲。
段有說道︰「玲兒,前些時日我沒好好陪你,你可生氣了?亦或是紅瑛未听你話走了,你生氣?」
段玲噗哧一笑,說道︰「哥勿多心,我與嫂子天天一塊兒干活,怎的會生氣?」見段有目露不信,一想,恍然若悟道,「噢——,哥是看我話少了,是吧?我確是生氣了,是氣我自個武功太差,未手就被歹人制住了,我想好好練武功,練好後找沮渠政理報仇。」
段有見她不似作偽,稍覺放心。玲兒孤苦八、九年,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內心敏感,若是因他與綠兒結婚使玲兒覺得受了冷落,又不照實說出,倒讓他棘手;現知她只是想著報仇之事,倒是好辦。便說道︰「玲兒想怎的報仇,哥來辦!哥早就想找沮渠政理算帳了,只是他尚被禁足,見不到他。等再過些時日他解禁,我便去找他,還要問出透露地道消息的人,絕不輕饒!」
段玲說︰「我早就想好了,抓了沮渠政理,也在黑屋里關他一夜,這仇我要自己報,哥不必插手,我是公孫門的大弟子,不能給師父和公孫門丟臉!」
段有只當她說氣話,便未多言,只要她無大的心結就好。
段有心中,是不想此事再與沮渠政理糾纏了,當日在雷台,他那一巴掌打得確是不輕,其又被國主沮渠蒙遜禁足,已是顏面大損。畢竟玲兒未出事。人在江湖,哪能事事叫真?何況人家是一國太子。忍了算了。
玲兒若是執拗,可請公孫娥勸勸。
至于地道,他已與朱元等人將其封閉。泄露地道口之人,應是當初被「佛面雙蠍」囚于地窖之人,他亦不想細查了。
只要玲兒無事,一切都好說。
段玲卻是下了更大狠勁練功,每日日出前,亦扎了馬步習練日月混元功,閑暇時節,則練劍不停,少了說笑,眼中多了一股戾氣。
段有只道她報仇心切,便時時與朱元留意其動向,免得她獨自溜出去報仇。
這日,段有忽然發現綠兒眼楮紅紅的,像是哭過,他忙問緣故,綠兒只是不說。段有急了,惱道︰「綠兒,你我夫妻同心,你若有事瞞我,我如何心安?若是你在涼州不習慣,明日我們便與玲兒同去羊苴咩城!」
綠兒說︰「不是,我……有哥,是玲兒,她不讓我說。」說著又欲流淚。
段有心中一緊︰「玲兒咋了?綠兒快說!」
綠兒便喉間哽咽,斷斷續續說了原委。
原來玲兒那晚被挾持至太子府後,沮渠政理欲行不軌,玲兒誓死抗爭才未遂。饒是如此,玲兒心中已留莫大陰影,將其視為奇恥大辱,
又不能訴說于他人,只能獨自傷心,常一人偷哭。這日被綠兒覺查,一再追問,玲兒方哭訴于她,並發誓要親手殺了沮渠政理。
段有一听,騰地立起,黑了臉,大步屋,去馬廄牽了一匹馬,揚鞭往涼州城沖去。
至城東門尚有一里左近,忽听後面姚仁趕來,連呼師弟,段有回頭看還有姚無敵、姚萬敵二人,也不答話,只是向前。
三人追至並韁,姚仁說道︰「師弟勿要沖動,我們想個萬全之策懲治那惡賊!」
「等我殺了那惡賊,你再想萬全之策!」段有吼了聲,便揚鞭一抽馬臀。
姚仁抽出長劍,探身伸臂,劍面一拍,段有坐騎前腿受擊而倒,他冷不防從馬上摔下,剛要起身,已被姚仁三人牢牢摁于地上。
段有吼道︰「師兄,你放開我,你勿阻我!你親妹若是被人欺辱,你該如何!今日我非殺了沮渠政理這個狗賊!」說著直聲嘶吼起來,如瘋如顛。
姚仁一掌將段有拍昏,與姚無敵、姚萬敵將其捆成粽子,馱于馬上。段仁說︰「萬敵大哥去向綠兒弟妹報信,說事已平妥,無敵大哥去請公孫娥到靈鈞台。此事除我們幾人外,誰也不能告之,尤其是玲兒與朱元。」
…………
段有在一陣誦經聲中醒來。
但見自個被五花大綁,伏于靈鈞台下,眼前姚仁、姚無敵、公孫娥三人背對他跪坐于地,正是自己父母骸骨葬處。
公孫娥雙手合什,喃喃誦道——
「……是空法非過去。非未來。非現在。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天道。無智。亦無得……」
誦畢,公孫娥嘆道︰「弟子先時,家遭慘變,仇恨盈心,以致戾氣充斥,容丑心黯,人神不悅。幸而遇得法師,醍醐貫頂,一日得悟,弟子方知殺戮累累,罪虐深重。吾願余生盡躬法師座下,永記教誨,皈依篤行,阿彌陀佛。」
又听姚仁說道︰「伯父、伯母,愚佷姚仁,有幾句肺腑之言,想稟于二老在天之靈。吾妹玲兒,前日被沮渠政理惡賊拘禁,吾師無為先生與段喧老爺即刻前往朝堂,直面北涼國主陳情,國主即令沮渠漢平大將軍前往太子府,救了玲兒,又下旨責罰沮渠政理。此事本已平息,然則今日我等方知玲兒被拘期間受了屈辱。我等江湖兒女,本當快意恩仇,殺了那惡賊,可是轉而又想,殺那惡賊之後,國主護犢舉兵,弟妹綠兒咋辦,玲兒咋辦,幫中眾兄弟咋辦?縱使武功天下第一,在千軍萬馬面前,又怎護得了眾人周全?假使就此火拚到底,試問,數年來跑遍九州尋親,又是為了甚麼?難不成將所有欺辱親人者皆殺伐貽盡,我等方能快樂平安?人在江湖,哪個沒有受過欺辱?那惡賊行為,著實可惡,然扣心自問,其罪可至死否?」(到縱橫中文網看正版《繼絕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