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 宮內一片人仰馬翻,值夜的、已經睡下的, 全因為任極的一句話被叫醒,開始為皇上的再次遠行做準備。
好在鄭海頗有經驗, 雖然時間緊促,發起指示來卻仍是井井有條,將路上的所需所用都安排妥當。
但這也是大耗精神,鄭海只覺得自己這一年內簡直老了十歲不止,只怕再要不了幾天就得躺到棺材里。邊想邊嘆氣,然後認命的往偏殿去了。
與前殿相比,偏殿安靜的不像話, 所有人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鄭海讓值夜的小宮女把莫言和柳鶯叫醒, 對她們道︰「趕緊收拾收拾,皇上要去滇地,天一亮就要動身。」
柳鶯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問道「咦?我們也去?那莫將軍誰照顧?」
莫言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 趕緊道︰「啊, 我去看看莫將軍。」話音未落拔腿就跑,連對鄭海的禮數都忘了。
鄭海也沒心情計較,莫言跑得快,他的話還來不及說出來,只好跟著莫言跑到內室去,莫言正呆立床邊,床上被褥掀開, 里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柳鶯本來還在揉眼楮,這一下驚醒過來,一口氣哽在喉間下不去出不來,差點昏厥過去。
鄭海走過去看了一眼,才道︰「剛剛跑那麼快,我正要說,莫將軍在皇上那里,也要一同出宮去的。行了,快收拾吧,這天眼看著就快亮了。」
鄭海走後,柳鶯還如在夢中,吶吶道︰「天啊,莫將軍明明是我們伺候睡下的,什麼時候到皇上那去了?」
莫言猜都猜到八九分,低頭收拾著床褥︰「誰知道呢?柳姐姐,快听鄭公公的吩咐收拾東西吧,天亮前得收拾好呢。」
柳鶯方才回神︰「哎呀,我這就去。」
在天剛剛泛起魚肚白時,一隊輕裝的車隊駛出皇城,不過眨眼功夫就已消逝在城門外。待到天剛放亮,一眾臣子候在殿外等來的卻是他們的皇上再度出巡的消息,而且這次還是微服,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出了宮。
那一聲尖細的「暫不早朝」讓所有重服在身的國之棟梁呆若木雞,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們的皇上竟然連個提前通知都沒有就這樣微服出巡去了。
在短暫的寂靜後,「午陽殿」前嘩聲一片,眾臣各自結成小團議論紛紛,欲探他人口風,想要揣摩聖意,也好為自己的下一步打打基礎,甚至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在心里悄悄謀劃派出心月復去打探皇上的行蹤。
宮中流言向來傳得飛快,在大臣們都聚于「午陽殿」外打著各自的算盤的時候,後宮的妃嬪美人們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董貞妃在听到若櫻的轉告後如聞驚雷,呆坐原地半晌才神思有些恍惚的問道︰「皇上就這麼出宮了,就這麼出宮了……若櫻,你是不是在對我開玩笑?」
若櫻瞧著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輕嘆道︰「娘娘,若櫻是這麼不分輕重的人麼?後宮里現在沸沸揚揚的都傳開了,沒人不知道的。都說是皇上突然決定的事,晚上決定天亮就出發了,鄭公公為這忙得焦頭爛額,一宿沒睡好。」
「是什麼事讓皇上突然決定微服呢,他不是才征完符離,現在舉世太平的,這回來還沒好好待上幾天又跑出去?」
董貞妃越說,心里越不是滋味,「回來也就只見了我一面,然後就不聲不響的出宮去,我、我在他心里算個什麼?其實什麼都不是吧。」
若櫻在一旁快听不下去了,見她還有說下去的趨勢,趕緊插話打斷道︰「娘娘,有些話還是放在心里吧,仔細禍從口出。」
董貞妃到底知道厲害,心雖不岔卻是住了口,然而到底不舒服,不一會一雙明眸里就凝了水汽,細眉緊緊蹙起︰「可是若櫻,我心里難過。」
若櫻與董若羲一道長大,卻比她大上二歲,是董大人特地挑選的,董若羲自小便是閨閣千金嬌生慣養,她卻不同,每每在董大小姐享受完一天甜甜入睡後,她就要開始接受各式各樣的教訓練,務求人情練達洞息世事。一切的一切,都是董大人為了他的寶貝女兒能有個得力助手,能幫她攀上後位。
此時若櫻見她真情流露,不由暗中嘆息,如此感情用事,她便是傾力相幫,只怕董大人的算盤還是會變成鏡花水月。
也就在這同時,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絲絲的不耐,想她辛苦十余年,到頭來竟是為他人作嫁,機關算盡到最後,恐怕也得不到什麼好下場。雖然董大人將她一個孤女施以厚恩無微不至的撫養教育,可說穿了仍是為的自身利益,等到他到得這利益,自己這個對他再毫無用處甚至握著他大量的把柄的人,還會有活路麼?
一邊轉著自己的心思,若櫻一邊安撫董若羲︰「娘娘,凡事都要一步一步來,皇上不能出宮一輩子,他一輩子得在這里過,有這麼長的時間,你還不能得到他的心麼?」
一句話說得董貞妃心下稍寬,握了若櫻的手︰「若櫻,我爹當真沒有看錯人,以後給絕計不會虧待你。」
若櫻咧咧嘴算是微笑回應,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輕聲道︰「娘娘,早膳快涼了,還是先用早膳吧。上次不是說時間嫌緊麼,現在皇上又出了宮,少說又多出幾月給我們布置妥當,到時必定能做到滴水不漏的。」
董貞妃連連點頭回應︰「說得在理,時間還多著呢,現下要緊的是要把那個礙眼的女人給弄下去。」
莫紀寒一直在昏睡,馬車奔波也沒醒過來,莫言得不到他的消息心里焦急卻是無法,任極將自己和他關在馬車上,凡事親力親為絕不假手于人,這一路下來已過了三天,看得眾人在心中連連稱奇。
這也讓莫言原本想幫莫紀寒的決心有些動搖起來,以往她對杜太醫說的話,雖然有些捕風捉影,但多半都是為搏同情信口編的。可現在這樣一看,竟似有成真的趨勢,若是成了事實,自己還該不該幫他逃呢?
莫言越想腦子越亂,到最後頭大如斗無法決擇,正自心煩時,猛的听到前面車上任極大叫︰「莫言,過來!」
任極這幾天來卻是什麼都顧不上想,除去按時給莫紀寒仍然腫起的手腕上藥,每天擦身換衣,剩下的時間他都幾乎時刻關注著他的脈搏,稍有不妥立即以內力輔之。
自那夜之後,莫紀寒的心脈越發虛浮微弱,模起來時斷時續就像隨時會停,讓他越發懊惱自己的沖動魯莽。
只是他雖想要息心照顧,奈何天生沒伺候過人,三天折騰下來,莫紀寒更形蒼白消瘦不說,連他自己都快不成人形,到最後不得不妥協,要找個人來幫忙。
莫言被任極的大叫驚回神智,喜得連車都不待停穩就跳下來奔去,攀上車轅就迫不及待掀簾問道︰「皇上,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婢?」
任極滿臉鐵青眼冒血絲,語氣顯得極不耐煩︰「你看看我有什麼事要吩咐?」
莫言這才注意到他滿臉煞氣,趕緊移開目光,頓時就瞟到莫紀寒臉色蒼白氣若游絲,任極不待她有反應,凶狠警告道︰「現在你知道了吧。」
莫言咬緊唇把那聲驚叫硬生生吞回去,僵著脖子點頭︰「知道了。」只回了任極冷冷淡淡的三個字。
任極根本沒注意到眼前的小宮女正對自己有怒氣,見她不動,正暗惱她沒有眼力,莫言就挽了袖子從任極身邊的水盆里擰了溫熱的巾子給莫紀寒擦拭,然後重新將皺巴巴的衣褲和被褥都重新換過,幾個動作下來,硬是將任極給擠到了一邊去。
車廂空間本就不是很大,任極堂堂一國之君被個小奴才擠到角落,心里越發的郁悶,又不能發作,只能將臉色拉得更黑。
眼看著莫言將手上的事情都一一做完,他立刻迫不及待道︰「好了,你出去後就叫他們就地休整,和柳鶯去準備些好消化的吃食來。」
莫言並未多話,只施了禮便下車,車隊停下後柳鶯見她面色嚴肅完全不似平時的樣兒,有些擔心︰「小莫,你這是怎麼了?有心事麼?跟姐姐說說,還是說…」說到一半瞟了任極一眼當做暗示,續道︰「是不是?」
莫言只搖搖頭︰「柳姐姐,沒什麼的,只是連著趕路有些吃不消,我一不舒服就這個樣兒,過兩天適應了自然就好了。」
柳鶯仔細看看她︰「是麼?那你要仔細身體,皇上正急著趕路,可不會因為我們這樣的奴婢病了就耽擱行程的。」
莫言勉強笑笑︰「知道的,柳姐姐,皇上要我們準備吃食,還是快去煮吧。」
支走了柳鶯,莫言擦了擦眼楮,再睜開時早先的猶豫掙扎都已經不見,看來自己一開始的決定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