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塞的婚儀由禮部操辦, 為了皇家威儀,又要兼顧滿蒙舊俗, 倒是很費了禮部、理藩院和欽天監的大臣們好一番心思。錢昭除了到場觀禮, 還需要照管女眷們的庶務, 只是她有孕之後精神不濟,便把雜事兒都交托給盧桂甫。
赴宴之時,走到半道與巴林部的三位不期而遇。錢昭行禮道︰「長公主。」
五公主笑著回禮道︰「我是小輩, 嬸娘不必多禮,倒顯得生分了。」五公主是皇太極第五女, 聖母皇太後布木布泰所出, 福臨的胞姐, 今年再醮巴林部扎薩克輔國公色布騰。
公主言語親近, 錢昭自然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從善如流道︰「五格格前日所賜海狸褥子, 毛尖油潤底絨厚實,冬日用來定十分暖和。」
「何敢說賜,嬸娘喜歡就好。」五公主扶著腰欣然道, 「我留了條一樣的。自有了孕也是畏熱,只是貪涼到底不好, 眼下晚上已有些涼, 起居坐臥也可用了。」
錢昭微笑點頭, 而後向她身後的多鐸長女頷首。
大格格上前屈膝道︰「請福晉安。」大格格的丈夫為巴林部左翼旗台吉,乃色布騰從佷。
錢昭扶她起身,又望向另一女, 問道︰「這位是?」
五公主便介紹道︰「她是額駙長女,名喚珊丹。」
錢昭挑了挑眉,笑問道︰「哦,倒是可親的模樣,多大了?」
珊丹方才就盯著她看了好久,見她詢問,忙不迭請了安,才道︰「回福晉話,十四了。我漢名叫寶檀。」
「名兒雅致,人也妙。」錢昭笑著回應。
色布騰的這個女兒並非如多鐸說的不堪,反而模樣清秀,丹鳳眼,顴骨稍有些高,身段則是蒙古貴女少有的單薄縴細。
珊丹欣喜道︰「福晉喜歡我麼?我能去給福晉作伴麼?」
大格格有些尷尬,轉開眼望向別處。她知道父親沒答應這門婚事,大約是不能成的。
五公主咳了一聲,岔開道︰「嬸娘身子重,平日里事兒又煩,禁不得你小孩子家鬧騰。」相比丈夫的熱心促成,五公主對繼女許給叔父這件事的態度是無可無不可。只不過在她看來,這對珊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好親事。多鐸性格跳月兌,既不在意珊丹的嫁妝,也不見得瞧得上她模樣。再者,王府的福晉側福晉比珊丹大不了幾歲,如此何時能出頭?
錢昭心道,多鐸雖說不上喜此女,可拼了命送上門來的,也保不準什麼時候就勉為其難「笑納」了。她暗嘆一聲,敷衍道︰「格格天真爛漫,自是招人喜歡。若得了空,不妨去我那兒坐坐。」
珊丹信以為真,開心笑道︰「福晉叫我寶檀就好。」
這時舍里上前耳語了一句,錢昭神色不動,向三人道︰「我那里還有些小事要處置,倒不能同路了。」
五公主頷首道︰「如此,不耽誤嬸娘了。」
錢昭說完告辭而去。三人目送她走遠,珊丹道︰「福晉說話這般和氣,倒不似她們傳的那樣。」
「怎樣?」大格格腳步一頓,挑眉問。
五公主向珊丹使了個眼色,她卻完全沒瞧見,興高采烈地答道︰「她們說豫親王福晉好妒忌,不容人。今兒瞧著可不像。」
大格格並不搭話,反而望了五公主一眼,暗中月復誹,倒瞧瞧你繼母能多容人。
「人在哪里?」走出百步之後,錢昭向身邊人問道。
舍里輕聲答道︰「盧桂甫給拘在帳里了。」
錢昭點頭,道︰「帶路。」
此處行在屋舍不多,錢昭倒也分了兩間住著,其余人則仍在營帳安置。盧桂甫候在帳外,錢昭道︰「你先去忙吧。」
盧桂甫有些擔憂,但這會兒手頭的事耽擱不起,只得領命去了。
婢女打起簾子,錢昭彎腰進了帳內,就見泰芬發髻散亂,嘴里塞了布條,被兩個健壯的僕婦壓在榻上。
錢昭居高臨下睨著她,道︰「不用堵著嘴了,要是再喊,一碗啞藥灌下去就清靜了。」錢昭也不知啞藥是什麼東西,不過隨口編排嚇唬她罷了。
這威脅倒真管用,泰芬立刻止了嗚咽,大睜著雙眼淚如雨下,好不可憐。
小太監抬來交椅,舍里整了整椅墊,扶錢昭坐下。錢昭接了小圓遞上來的茶盞,喝了口水,問道︰「你今兒出去,是不打算回來了麼?」
泰芬沒被堵著嘴了,卻仍是抽抽噎噎的不回話。
錢昭沒耐心跟她耗,「叮」一聲合上盞蓋,輕喝道︰「說話!」
泰芬打了個激靈,從榻上一骨碌滾下來,抱住錢昭的腿,道︰「福晉,求求您放我去吧。」
錢昭哪里會可憐她,淡淡問道︰「不如我請王爺來,你求他如何?」
泰芬一听多鐸要來,嚇得面無人色,拽住錢昭的袖子,哆嗦著道︰「福晉,您別告訴王爺……你放過我和二爺,我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
你老子娘這輩子還指望你報答呢!錢昭抓著她左腕,緩緩抬起,袖子落到臂彎里,露出雪白的小臂,以及其上戴的一只累絲嵌寶金鐲,這原是一對,想來另一只戴在右手。這對鐲子做的蟾蜍吐珠樣式,嵌了紅寶、碧璽與珊瑚,雖是精致,錢昭卻嫌太沉,後來給了誰也沒過問。她望著泰芬,問道︰「王爺對你不好嗎?」
「我,我……」泰芬慌忙抽回手,拉下袖子蓋住鐲子,支支吾吾地道,「王爺有好些日子沒見了……」
得,這是一冷落不得的主兒。錢昭嫌棄地輕輕蹬開她,起身道︰「打今兒起你就在帳里待著。」
泰芬見她要走,抱著腳不肯撒手,僕婦忙上前將她拉開,差點沒拽走錢昭一只鞋。她急道︰「福晉,您我攆家去吧!」
這句倒還像過了腦子,讓她有些刮目相看。錢昭氣笑了,道︰「你回了娘家,傅勒赫會去接你?」
「二爺自然是要我的……」她低頭嘟噥道。
錢昭側身冷笑道︰「只怕真如你所願,過後也是痛悔!」
泰芬搖頭,咬牙道︰「我不後悔!」
錢昭愣了愣,倒也沒了火氣。經過了的事,才能後悔,回頭再看,誰還沒有犯混的時候。
她還在出神,只見身後沖出一人,抬手照著泰芬的臉就是一耳光,叉腰罵道︰「賤人,還敢對福晉大呼小叫!不要臉的玩意兒!」趙玉香一手伸向泰芬的額頭,邊罵邊戳。她的滿話並不靈光,夾著晉北俚語,也沒多少人听得懂說的什麼。
泰芬被打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看清楚打她的是什麼人,縱身就向趙玉香撲去︰「狗奴才,你敢打我!」
兩人扭打成一團,瞬間翻到在地,互相掐脖子撓臉,滾到錢昭腳邊。
錢昭以手撫額,心道,這叫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