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香兩月前初到京師,身無分文舉目無親, 很是吃了點苦, 幸而她嘴兒甜心思活絡, 很快在正陽門外中城施家胡同一家飯館尋了個活計。因她會來事兒,人又長得標致,掌櫃的便叫她在店中沽賣酒水。陪個笑臉, 講些奉承話,客人高興了還能給些賞錢, 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不過每當夜闌人靜躺在窄小的薄板床上, 凝望著打了若干補丁的紗帳, 總會想起前些時日的遭遇,想起大同城內短居幾日僕佣環繞的宅院, 想起錢昭精美華麗的裙裾。這個逼仄的屋子里散發的淡淡霉味與曾置身的監牢的並無二致, 那樣潑天的富貴也仿佛夢幻一般,只有取出錢昭贈的耳墜在燈下反復端詳摩挲,才似握到了一點點實證。
這些天她被個喇唬纏上了,開頭只是討些口頭便宜, 接著便是動手動腳,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身女子,自然沒人自討麻煩給她出頭。趙玉香本來就心氣兒不低,近段日子又見識了許多,哪會看得上這等潑皮無賴,被纏得煩了,恨不得大耳刮子就扇過去, 心道,老娘就是做皮肉生意,也不伺候這種陰溝里的蛆蟲。但她也知道,要是繼續待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齷齪事兒必然不會就此而絕,不如早作其他打算。
她本是極聰敏的人,自寧武到京師月余,雖大部分時候與多鐸一行言語不通,卻終有一回听到有人稱呼「豫親王」,便記在了心上。到了京師,不難打听到王府所在,曾進內城探看了一回,也就在守衛森嚴的高門大院外瞅了幾眼,便被凶神惡煞的王府侍衛驅離。
趙玉香也沒寄望能進王府去,那日抵京之時,多鐸一行人並未進城,而是直往西郊去的。依她看錢昭模樣,想是豫王爺極得寵的外室,所以在城外置宅供其居住。只是那姓錢的妖精既精明又無情,就算求上門去,恐怕也未必能得收留,相比之下男人便心軟得多,不如找個機會向那豫王爺泣訴求懇,怕還把握大些。
既有了主意,便花了許多時日打听到豫王府在西郊的園子,又來踫了幾回運氣,都未見到主人進出。這天大早就出城,在園外終于被她踫到多鐸來,只是他前呼後擁策馬疾馳而入,趙玉香興沖沖地追過來,也就吃了一嘴灰塵。
她沒與多鐸打照面自然不甘心,便在門外不遠處一直等著,直等到夕陽將落,才見大門開啟,數十名侍衛護著一人出來。眼看他們就要上馬離去,趙玉香忙不迭迎上去,還沒等她開口說話,就被一名侍衛撂翻在地。
趙玉香狼狽不堪地仰躺在地,背脊痛得要命,喉嚨還被人踏在靴底,正驚恐無措,忽听一個人問︰「你是什麼人?」那聲音極是低沉好听,似字字敲在她心頭上,震得她胸悶耳熱沒由來地慌張。接著她便被提著站起來,抬頭瞧了那人一眼,只見他三十來歲年紀,瘦削白皙,唇上與下巴上蓄著整齊的短須,一雙眼不怒自威,就這麼平常地掃過來,就叫她心如鼓擂。
「我……我叫趙玉香。」她低頭答道,怕他看到自己臉上的泥污與脖子上的鞋印。
多爾袞听她答非所問有些不耐,阿爾哈圖見他皺眉,便向趙玉香問道︰「你一個女子鬼鬼祟祟在這里做什麼?」
趙玉香即使不抬頭也能覺出他的不悅,馬上回道︰「我……奴家是山西寧武人,跟著豫親王的夫人來的京里……」
「一派胡言!」阿爾哈圖打斷道。
趙玉香忙道︰「奴家沒有胡說,那位夫人姓錢,奴家踫巧救過她,所以才跟著來京里投親,誰知舅家沒尋著,走投無路,便厚著臉皮回來尋夫人收留。這里有信物。」她咬了咬牙,將那對耳墜拿出來遞了過去。
阿爾哈圖接了,捧到多爾袞跟前,他捻了一枚提起瞧了瞧,命令道︰「把她帶上,回府。」
多鐸第二天便去了攝政王府,在書房見多爾袞正執筆批紅,湊過去瞄了兩眼,見他寫的竟是「今天下一家,滿漢官民若欲締結婚姻,可听其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