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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已耽擱了幾日,西軍這些人馬當晚便要趁夜走。慈門眾人前去送行, 那葉家少爺看到錢昭, 上來就指著鼻子道︰「哎, 就是你。三叔說那韃子大將一直打听,果然生得一副惹禍模樣!」

這少年自來就討人嫌,見什麼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秦殊燁听了這話便要過去揍他。

錢昭拽住他,上前一步, 道︰「引禍的本事可比不上你們葉家這樣的商賈。萬歷之前便販鐵器馬匹于後金, 若無你等資助, 東兵也不能有如今威勢。」

葉家少年惱怒地道︰「胡說八道!」

錢昭瞥了他一眼,說︰「回去問問你爹, 有沒有在撫順做過買賣。家里一準還有蓋著滿清璽印的借票。當初唯利是圖, 如今也沒有後悔藥吃。」

葉家少年臉皮漲得通紅,卻拿不出什麼反駁的憑據來,只會瞪著眼嚷嚷︰「胡說胡說!」

李定國在一旁看熱鬧,用手肘撞了撞孫可望道︰「這女娃忒厲害!」

孫可望盯著錢昭, 道︰「那是。要不我也不能看上。」

李定國疑惑地瞧著他問︰「你認真的?」

「嗯。」孫可望道,「不跟你搶秦姑娘,做哥哥的夠意思吧?」

還不是瞧人家貌美,李定國月復誹,又不以為然地道︰「我看你也不一定能制住這姑娘。」

孫可望哈哈大笑,道︰「那敢情好!就想得個厲害的媳婦兒管著。」

這倆還說著,那邊秦殊華已越眾而出, 一手搭在錢昭肩上,向葉家少年道︰「既然在這待不慣,等我過幾日辦完事,就讓你三叔接你回去!」

葉家少年見眾人都冷眼瞧他,恨恨道︰「走就走,當小爺稀罕呢!」說完就往山下跑。

秦殊華朝旁一瞥,幾個門人立刻追了上去。

李定國見秦殊華傲然而立,在月色下如霜劍出鞘,寒刃熠熠,又想剛見面就要分別,心中萬分不舍,上前道︰「秦姑娘,我要走了。」

秦殊華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退後半步,道︰「嗯,願一路平順。」

「不知何日再見,我……」李定國目光越發熱切,想說些掏心窩的話,可看她身側的錢昭礙事,便道,「錢姑娘,我哥尋你說話呢。」

錢昭暗罵,可看秦殊華神色赧然,似乎很待見他,便走回人群,向大伙兒道︰「就送到這,咱們歇著去吧。」

柳先生率先往回走,眾人便都散了。

錢昭剛上了半坡,孫可望居然真追了過來,也不避旁人,道︰「錢姑娘,之前問你那事,想過沒有?」

錢昭挑眉問︰「有什麼可想的?」

孫可望笑道︰「嘿,的確是孫某莽撞了,但這世道,錯過了今日,明日不知還能不能活著相見。倉促間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寫下來,姑娘有空便看看。」說著將個紙封強塞到她手中。

錢昭無奈接下,他竟得寸進尺,握住她手低頭在指尖輕吻。秦殊燁在旁見了大怒,一腳踢向他面門。

孫可望一得手便放開,往後一仰閃避,笑著急退而去。

錢昭心下微惱,卻也懶得跟他計較,將信攥成一團,往上爬坡,回了自個的住處。

淨手梳洗了一番,回到房中看桌上扔著皺巴巴的信封,她猶豫了一會兒,在燈下拆開。

只見第一句便是,「錢姑娘芳鑒,月前偶遇,即一見傾心。」

那時對著秦殊華大獻殷勤,還敢說什麼「一見傾心」,好不要臉!錢昭心道,皺眉往下看。

「姑娘姿容秀雅,孫某自問出身草莽,未敢高攀。葉府回護之恩不敢忘,此番再遇,姑娘風采卓然,孫某傾慕之心難抑。他人或愛嬌妻美妾,孫某卻只欲覓一良伴,攜手共度此生。

值此亂世,今為王侯,明日許成階下囚,草民朝不保夕,我等從軍之人更不敢侈談他日。若此去馬革裹尸,姑娘忘卻便是。如有幸建一方功業,自當遣媒請婚。」

落款是孫希謹白。

這信文辭淺顯,卻並不討人厭。說起來還是頭一回收到情信,錢昭看完有些感慨,笑了笑擱在桌上。

「篤篤」屋外有人叩門。「誰?」她問。

「錢姑娘,是我。」秦殊燁答道。

錢昭起身開門,見秦殊燁顴骨處淤青了一塊,不由怔了。

秦殊燁道︰「皮肉傷,沒亮兵刃。他也掛了彩,左右眼眶都腫了。」他看到桌上還攤著信紙,知道她剛才看了,忍不住捉住她的手道,「錢姑娘,你對他……」

錢昭搖頭道︰「他只是權衡利弊覺得我合適而已。」

秦殊燁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拽將她擁在懷中。

錢昭被迫偎在他胸前,卻並不覺得多厭惡,也許,與他在一起也不錯。

秦殊燁心砰砰直跳,見她並不掙扎,大著膽子低頭吻在她額上。錢昭抬頭望著他,雙眸如兩泓秋水,他盯著那微啟的雙唇,越挨越近,終于含住時,只覺如蜜糖般甘美。

可這踫觸卻讓錢昭極之不適,雙手抵著他的肩膀想推開。秦殊燁剛得了甜頭,怎舍得放開,一手箍著她的腰,一手定住肩膀,不讓她躲避。

錢昭掙得氣喘吁吁,只能低頭將臉埋在他懷里,沉聲道︰「別動!」

秦殊燁一怔之下,便不敢動。錢昭定了定神,才抬頭理著鬢發道︰「你弄疼我了。」

他听了立刻松開扳著她肩膀的手,有些無措地瞧著她。

錢昭用手指觸了觸他臉頰瘀傷,看他忍痛不敢躲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秦殊燁見她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心中踏實了許多,攬腰的胳膊便沒收回來。她不願猶豫不決,便想再試一試,雙手按在他肩上,踮起腳印上他的唇。然而卻還是不對,一觸即分。

「對不起,你再等我些時日。」她退開半步,垂頭道。

秦殊燁可以覺出她的喪氣,不是不失望,卻仍放開她道︰「你……不用勉強。」說完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便退出屋去。

秦殊華回來時見秦殊燁從錢昭房里出來,心事重重的模樣。第二天一早,便把他叫去單獨說話。

「你與錢昭是怎麼回事?」在晨霧中攀上後山頂,她問道。

秦殊燁回道︰「我想娶她為妻。」

秦殊華蹙眉道︰「此事等我回來再說。」若錢昭心意如他,他們兩人並非不般配。這的確有些棘手。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問︰「師叔去哪兒了?這幾天都沒看到他。」

秦殊燁忽然听她提起自己最想忘卻的事,有些慌亂地答道︰「他、他出門辦事去了。」

秦殊華與他一道長大,哪能瞧不出異樣,立刻起了疑心。再三逼問下,秦殊燁結巴著答不上來,最後只能和盤托出。秦殊華怒道︰「你怎能縱她殺傷同門!」

秦殊燁梗著脖子道︰「師叔不對在先!何況錢姑娘說,他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往後還會惹麻煩。」

秦殊華氣不打一出來,罵道︰「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她就算把你賣了,你還給人數錢!」

秦殊燁哪里听得進去,卻也不願意跟師妹爭吵,便低著頭不說話。

秦殊華見他這樣子,心下更恨,卻按捺下來,道︰「我出門幾天,你好好瞧著她!」

挑破了這層窗戶紙,錢昭倒坦然,秦殊燁卻有些別扭,有意無意避著與她獨處。那晚之後,一見她便總克制不住想牽手摟腰佔些便宜,他很為自己這些齷齪的念頭感到羞愧,更擔心她發覺之後厭惡他。

錢昭不明白他為何躲著自己,疑是那晚的拒絕嚇著了老實人,不過,這樣分開想清楚也好。

秦殊華走後第三天,黃大個在後廚逮到那唱曲的少年便要揍他。少年委屈求饒︰「我不是去偷吃!」

「鬼鬼祟祟溜到廚房還能做什麼?吃就吃了,最看不上你這等敢做不敢認的孬貨!」黃廚子提著少年的衣領一路拖著經過書塾。

錢昭隨眾人出來看熱鬧,見這情形,便道︰「剩下的饅頭是我拿了。」

黃廚子心道,女娃兒哪吃得了六個,也知她是為少年解圍,便放開他,道︰「算你走運。」

少年臉皮通紅,眼角含著淚,用衣袖抹了把,向錢昭道︰「謝福晉援手。」

「我比你大,叫聲姐姐就是了。」錢昭皺眉糾正稱呼,又問,「你去廚房究竟做什麼?」

少年抽噎著回道︰「我去尋根炭條,畫圖用的。」

錢昭不知他畫什麼,卻道︰「廚房那些條炭只會污手,哪里能作畫。我屋里倒是有能用的,等著,我拿給你。」說著跑回房取了派不上用場的畫眉石,遞給他道,「喏,就是這個。」

少年接過道了謝。

她又問道︰「你畫的圖能讓我瞧瞧麼?」

少年羞赧地回道︰「能,姐姐隨我來。」說著帶錢昭去了住處,拿出一張稍有些發皺的桑皮紙。

「哦,是水車。」錢昭瞧了一眼很是吃驚,竟不是工筆花鳥之類。

少年道︰「我看谷地那條河水流急水量大,坡地卻都是旱田,如能用水車灌溉,興許能種稻。」

錢昭看他雙眼晶亮,笑問道︰「這水車的構造是你自個想的?跟龍尾車有些像,你看過《泰西水法》麼?」

少年點頭,又搖頭道︰「沒看過,那是什麼?」

錢昭不料這唱曲的少年還有這樣天分,贊道︰「可真了不起!《泰西水法》是西洋人寫的興修水利的書。其中提及一款龍尾車與你畫的這個十分相似。」少年沒想到有人能與他談得來,興致勃勃地听她繼續講,「不過我曾參問過懂農事的人,這樣的水車造一架得過百兩銀子,壞了很難修好,並不十分實用。你不妨再想想如何改進。」

他們兩人正聊得高興,林樂師突然回來了,見到錢昭愣了愣,行了一禮,道︰「不知福晉在此,失禮了。」

錢昭挑眉道︰「這里可沒什麼福晉。」

林樂師從善如流,道︰「前塵往事的確不提為好,是在下冒失了。姑娘包涵。」

錢昭還想問他幾句,卻听外邊起了喧嘩,便道︰「出了什麼事?」

林樂師答道︰「對面村上回要被溺死小寡婦來了,吵著要見秦公子。」

錢昭心道,她回來做什麼,不怕被捉著死第二回麼?急忙起身出了屋子,趕去書塾前一看,只見趙寡婦正跟兩個門內的婦人相互推搡著,四周已圍了一圈人。趙寡婦見到錢昭,推開那兩個女人,沖過來道︰「錢姑娘,跟你說也是一樣。你們快走吧,清軍大隊人馬朝這邊來了。」

錢昭一凜,拽著她道︰「你說清楚些!」

趙寡婦沒料到她力氣不小,被扯得胳膊生疼,卻也來不及抱怨,急道︰「我在驛館找了個差事,今兒一早喂馬的時候,韃子大軍路過來征了些草料,還打听這邊山川路途。我是抄近道過來的,他們應該也不遠了!」

「你怎知是沖著我們來的?」裘樹民問道。

趙寡婦答道︰「你們這伙人整日神神秘秘,哪里像種莊稼的。前些天還有幾個沒剃頭的混進來,當人都是瞎眼的麼!」

錢昭向裘樹民肅容道︰「行了。老裘,你通知所有人,立刻從後山撤走,行李都別收拾,晚了怕來不及。」

裘樹民知形勢不妙,應聲照她說的去辦。

錢昭又向劉大牛道︰「找兩個機靈的去望風。殊燁出山去辦藥材,大約也快回來了,如見到就半道截著。」

劉大牛點頭,又問︰「對岸周村怎麼辦?」

錢昭還沒回答,趙寡婦就道︰「自身難保,還管他們做什麼!」她恨極周村的所有人,希望清軍都殺了才好。

錢昭擰眉道︰「去知會一聲,听不听甭管。還有,那個葉家的少年一並帶走。」

劉大牛也趕緊點了人手跑去做事。

錢昭知道此番凶險,深吸一口氣,向趙寡婦道︰「你先走吧。要是能再踫到,我自有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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