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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莊只是個小村,顧名思義村民多姓王, 但提起它, 整個陽高縣, 不,是整個晉省,都只知道葉家。

葉家大宅依山而建, 院落層層而上,直延到半山腰, 院牆高逾三丈, 遠遠望去如同雄踞山頭的城池。

錢昭嘆道︰「這宅子比皇宮都氣派了!」

裘樹民仍舊趕車, 笑著問道︰「莫非你還見過皇宮什麼樣?」

錢昭挑了挑眉,沒有答話。

馬車停在了赭黃色的磚牆下, 有個四十余歲山羊胡子的男子領著幾名家丁在角門迎接, 秦殊華翻身下馬,上前拱手道︰「勞趙管事久候。」

那趙管事下了台階,也拱了拱手,笑道︰「秦姑娘, 一路辛苦。」

秦殊華轉身使了個眼色,裘樹民和劉大牛便抬了那兩箱子金條下車,擱在門前地上。她看著那趙管事又道︰「此行有些凶險,幸而貨物未失。」

趙管事朝那兩個箱子瞧了一眼,道︰「勞煩諸位將貨送至庫房,此是規矩,趙某不敢私自交接, 望秦姑娘見諒。」

秦殊華明白他不是故意為難,點了點頭道︰「能否請趙管事安排屋舍,讓我門下人歇息一會兒。」

趙管事一揖,道︰「秦姑娘見外了。明日是我們東家老太太壽辰,三爺吩咐了,請諸位住上兩日,喝杯壽酒。」

「那便叨擾了。」秦殊華笑著客套了幾句,自帶著裘劉二人去庫房交接。

點驗清楚之後,趙管事撥出兩成金條,用小箱裝了推給秦殊華。

秦殊華蹙眉道︰「說好一成的,這多了。」

趙管事卻回答︰「三爺說了,這趟凶險得很,听說您還差點折了人手,怪我們這邊行事不嚴,走漏了風聲。秦姑娘守信義,我們葉家也不能白佔便宜。這是您該得的。」

「如此,多謝了。」秦殊華便不客氣,命裘劉二人收起來,正愁多添了人口不夠開銷呢。

正事完了,眾人便都回去休息。秦殊華還沒什麼,裘樹民等人卻個個興奮,錢昭好奇問他們,裘樹民回道︰「葉家向來闊氣,明天開壽宴準有好酒招待。」

安排給秦殊華的院落單獨一進,精致小巧,院里還有口水井。其余人等則住隔鄰的院子,錢昭去看了,一個狹長的天井,兩排房舍,共八間屋子,雖不算簡陋,一幫子大老爺們呆里面,到底顯得逼仄。

錢昭當然跟秦殊華一處住,稍稍梳洗了一番,放下紗帳正想小睡會兒,便听「汪汪汪汪」吠個沒完。那是秦殊華跟歸化城外的蒙古人討的小狗,裝在筐里一路帶回來,總是跟她同車。錢昭嫌它髒臭,秦殊華卻喜歡得很,一得空就抱著玩耍。

午覺睡不成,也不能跟個畜生發脾氣,只好推門去院子里瞧瞧。

「殊華姐,黑子太吵了。」她見秦殊華背身站在一株大棗樹下,便抱怨道。不料轉過去一看,還有個人在呢。那人大約二十來歲,留著兩撇小胡子,身量頗高,相貌堂堂,大約談話被人打斷很是吃驚,望著錢昭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問︰「殊華,這位是?」

秦殊華平淡地答道︰「這是我小妹子。」又跟錢昭介紹,「這位是葉家三爺。」

錢昭見擾了他們說話,有些過意不去,福了福便退回房里。

葉三望著她背影,道︰「你這妹子長得太容易惹麻煩了。」

秦殊華有些不悅,皺眉道︰「丑得惡心人都不是罪過,長得好怎麼了?」

葉三見她誤會,忙解釋道︰「你別多心,我不是那意思。明兒祖母做壽,到時候人多容易出亂子,大同總兵姜瓖兄弟也要來,我是怕……」

秦殊華听到這心中一凜,想起柳先生所說西軍首領,莫不是都會來齊了吧。因而盯著葉三問道︰「姜瓖來見誰?」

葉三支支吾吾地搪塞︰「能來見誰,就是給祖母賀壽。」

秦殊華見他閃爍其詞,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嘆了口氣道︰「你可知其中凶險?」

葉三知道瞞不過她,于是答道︰「但凡有法子置身事外,誰願意趟這渾水。我家在晉北也算是有些根基,可哪頭也得罪不起啊!」

秦殊華心道,朝三暮四,實為不智,卻不能明說,便道︰「三爺心中有數最好。」說著拱了拱手就要轉身離開。

葉三幾個月沒見過她,正想多說幾句,伸手欲扯她袖子。

秦殊華拂開他的手,擰眉問︰「三爺,要我送您出去?」

葉三怕被她揍,不敢再動手,委屈地道︰「咱倆多少年交情,就不能叫我名字?」

秦殊華忽然覺得頭疼,打發他出去,尋了柳先生和秦殊燁來商量大事。

葉三從秦殊華那院里出來,沿著院落間的狹巷拾階而上。一個小廝跑上來跟著他,賠笑道︰「三爺,您回來了。女乃女乃請您回去吃飯。」

葉三冷淡地道︰「我吃過了。」

小廝卻還道︰「那就用些點心。女乃女乃說,您在外頭奔波大半個月,也太勞累……」

葉三停下步子,冷眼盯著那小廝。那小廝便不敢再說什麼,灰溜溜地跑開了。他「哼」了聲,拐進東邊的順德堂,這是他父母的居所。

葉老爺看著站在下首的小兒子,問道︰「閣海,你媳婦那去瞧過了?」

葉三低著頭道︰「爹,我跟她沒法過,您要是不同意我休了她,也別怨我不著家。」

「胡鬧!你媳婦有什麼錯,你要休人家?這讓親家的臉往哪擱?」葉老爺一拍炕桌怒道。

葉三卻听出父親有松口的意思,道︰「不休妻,和離也成。她的陪嫁都帶回去,我再自個兒掏五千兩給她以後辦嫁妝。」

葉老爺也是拿這倔兒子沒轍,小兒媳一雙小腳,路都走不穩,性子怯怯懦懦,他不滿意,便連洞房也不肯入,成婚都五年了,愣是沒在媳婦屋里住過一晚上。看那秦姑娘,就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葉老爺嘆了口氣,道︰「此事,過些日子再說。你二哥去縣城接姜總兵,今兒晚上你們好生招待。就這幾日,希望別出什麼差錯。」

葉三道︰「爹,我都安排好了。咱們不過求個穩當,不管哪頭坐紫禁城,葉家都能站得住。」

葉老爺皺著眉,心里總有不安,道︰「但願如此。」

此時,小院中四人閉門坐在堂屋。秦殊華已將葉三透露的消息說了一遍,皺著眉頭向柳先生問道︰「先生以為,姜瓖此來是將計就計還是心向大明?」

柳先生回道︰「說不好。姜家在山西根深蒂固,興許是不滿清廷封賞,想劃地為王也說不準。」

錢昭看了看在場的幾個,道︰「姜瓖既然來了,起碼也是有意結個善緣。這位總兵大人很會審時度勢,但心里總還有些懷念顧主。」

柳先生問道︰「何以見得?」

錢昭回道︰「清兵入關初,姜瓖曾上奏清廷,請以棗強王朱鼎(言冊)續先帝之祀,並仍用崇禎年號。此事可見,人雖天真了些,確是懷著擁立念頭的。」

柳先生听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姑且信她不是瞎扯,點了點頭,向秦殊華道︰「還有一事,曲得貴也來了王莊,住在葉家祠堂後面的大院里。」

秦殊華一听這人名字,立刻柳眉倒豎,咬牙切齒地道︰「這廝還敢出現,就是他挑唆師父行刺,我去宰了他!」說著提劍就走。

柳先生怕她只身前去會吃虧,忙叫秦殊燁跟上,自己則去後院叫幫手。

錢昭追著秦殊燁出門,可哪趕得上,秦殊燁見她扶牆喘氣,又怕追不上師妹,便上前拎起她挾著狂奔。

葉家在大宅西邊還有一大片房舍,有長巷與大宅相連,那曲得貴一行人就住在此處。秦殊華三人直闖而入,進得二堂正廳,發現竟坐了四五十個人。

對方人多勢眾,秦殊華夷然不懼,找到那曲得貴所在,二話不說,一劍就刺了過去。

那曲得貴是個猴樣精瘦的中年男子,被秦殊華趕得滿屋子亂竄,賴其身手靈活,得以活命。

秦殊燁握刀在旁掠陣。錢昭停下順氣,打量眾人,發現其中十數人不曾薙發,其中領頭的是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形貌出色,很是惹人注目。其中一個稍年長的起身打圓場道︰「這位姑娘,稍安勿躁。有什麼恩怨,待大伙兒散了再解決成不成?」

秦殊華被人攔下,瞧了他一眼,一言不發還劍入鞘,站到角落,眼角卻仍盯著曲得貴。

那年輕人見她滿腔怒意,卻能收斂鋒芒,並不沖動行事,更是欣賞,坐回位子,用手肘撞了撞身邊同伴,輕道︰「這姑娘很不錯。」卻發現那呆子盯著秦殊華,眼楮一眨都不眨,便知他也有那意思,心道,那就各憑本事了。

其實剛才秦錢兩女一塊進來,便叫他眼前一亮。他初時更喜歡錢昭,可瞧她梳著婦人發髻,就算是個寡婦,也不合他心意,他是頭婚,當然不樂意娶個二手貨色,再看這嬌滴滴模樣,往後不是臂助卻是累贅,還是不要討來徒惹麻煩。

在場眾人很多都認得秦殊華,見怪不怪,也不在意他們三人旁觀,重拾被打斷的話題。一個虯髯漢子越眾而出,聲若洪鐘地道︰「各位,韃子如今勢大,咱們再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是時候選個盟主出來听其號令,方能有一拼之力!」

錢昭低聲向秦殊華問︰「那人是誰?」

「以前曾是李自成手下的無名小卒。以往干過什麼事都是他自己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秦殊華答道。

剛才那個攔了秦殊華的年輕人忽然大笑起來,施施然走到場中。

錢昭又附耳問︰「這些又是什麼人?」

秦殊華壓低聲音回道︰「應該是張獻忠所部西軍中的人物。」

那年輕人轉了一圈環視全場,攤開雙臂道︰「對嘛,窩里斗什麼!不如大伙都來听我孫某人的。」

「噗嗤」錢昭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家伙還真敢調侃人!她對秦殊華道︰「哦,原來他是孫可望。」

眾人听了,都覺這姓孫的小子狂妄之極,紛紛怒目而視。虯髯漢子踏前一步,擰眉道︰「憑的什麼!你算哪號人物?」

「哎?不是你說推盟主麼,孫某自薦有何不可?」孫可望不以為意,道,「莫非你想舉薦自己?那可不行。孫某自覺不能屈居人下,在座各位恐怕也是如此,到頭來誰也不服誰。所以啊,也別瞎鬧騰了,大伙還是憑能耐說話吧!」

這家伙說話半真半假,偏還有些道理,讓人有氣也發不出,真是難纏。

就在那虯髯漢子臉憋得通紅,要朝那孫可望一拳揮過去的時候,外邊奔進來一人,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姜瓖到村口了,同來還有一隊清軍!」

眾人嘩然。孫可望面色凝重地問︰「總共多少兵?」

那探子道︰「姜瓖兄弟帶了百多人,韃子大約也就兩三百。」

眾人听說兵員不多,都松了口氣。孫可望的同伴走到他身邊,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孫可望便笑道︰「既然只帶了這些人,姜總兵興許是有什麼變故,但絕非要置我等于死地,大家不必太過緊張。」

探子又道︰「那清軍頭領不知是什麼人,派頭大得很,姜瓖卻對他十分恭敬。」

眾人也無頭緒,分了幾□□頭接耳,議論紛紛。

柳先生帶著其他人匆匆趕來,剛才探子的話是听見了的,錢昭向他們道︰「如要立威,眼下是個好機會。」

「這話怎麼說?」卻是那孫可望擠了過來。秦殊燁瞪了他一眼,這家伙權當沒瞧見。

錢昭道︰「那清軍首領身邊只有兩三百人,大約是來赴壽宴的,想必防備不嚴。」

孫可望點頭笑道︰「這主意好!你們有多少人?」

錢昭不待秦殊華說話,便道︰「五十。孫將軍麾下精銳帶來多少?」

孫可望回道︰「人多惹眼,就來了兩百。」說著立刻轉身,向場中高聲道,「諸位,這位姑娘提議宰了那些韃子,大伙敢干麼?」

他如此問,誰敢自認孬種,紛紛應和。

秦殊華盯著錢昭,冷聲問︰「那清軍將領是誰?」

錢昭不想瞞她,回道︰「要是我沒猜錯,是英親王阿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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